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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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晚上,舅家正在吃饭。西巷的吉庆他爸在门外喊我舅舅。舅舅放下碗,一手拿块煎饼歪头拧着,一手还握着筷子就起身出去了。很快,舅舅又回来了。我和小表哥便知道舅舅他们今晚要去盐河口的西河汊里拉鱼。当下,我和小表哥异常兴奋。我们想跟着看热闹。
  舅舅不吱声,埋头响响地喝着碗里的粥。
  回头,吉庆他爸,还有几个要去拉鱼的大人,影影绰绰地聚集在舅家门外的猪圈边,忽明忽暗地吸着纸烟,谈论那晚的月亮、风向,以及盐河里潮汐的时候,我和小表哥跃跃欲试地跟过来。
  舅舅没好气地说:“冷乎乎的,你们去干什么?”
  那时间,已近后秋。我和小表哥夜间已经盖上棉被,但身上穿的还是单衣。舅舅怕我们冻着,不想带我们去。
  吉庆他爸,还有另外一个我也要喊他舅舅的人却说:“小孩子,愿意去,就让他们跟着耍吧。”其间,有人还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我衣领一下,说:“哟,这小孩,没穿棉衣嘛!”
  我立马挺直了脖子,说:“我不冷!”
  那人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说:“你就逞能吧。”
  吉庆他爸说:“没事,小孩子,火力大,等会儿让他们小哥俩给我们赶鱼就不冷了。”
  舅舅没再说话。
  显然,舅舅默许了我们的愿望。
  接下来,我们一群人的脚步声,引起了巷口三华家的狗一阵狂叫,以至连带起大半个村的狗都跟着叫。后来,等村里的狗叫声平息下来,我们已经赶到西河汊了。
  西河汊,是盐河改道以后,留下的一节静水湾。如同一棵大树上残存的一节枯树枝。它虽然失去了昔日波涛汹涌的气势,但它仍然是盐河的模样,两岸灌木丛生,水草肥美,时常有大鱼来觅食。原因是它的下游与潮起潮落的盐河一脉相连。
  舅舅他们把一张大网撒在河汊正中,两边随之势均力等地摆开阵势,如同影视剧里的纤夫似的,一个个弯腰、拱背,拽着大网往河套上游的“死角”里赶。我和小表哥分别被安排在河堤两边,任务是专捡石头、瓦片、土坷垃什么的往河里扔、往河两边的水草中扔,给盐河中前来觅食的大鱼们造成恐慌,让鱼儿们自投罗网。
  刚开始,我和小表哥干得很起劲,在那黑乎乎的河堤上,四处乱找乱摸,不管摸到什么东西,随手就“嗵”的一声往河里扔。其间,吉庆他爸还掰下一节长长的树枝,让我拍打河边的水草,以便把藏在水草中的鱼赶出来。可我一不小心,碰到了河堤上的葛针树,手上深深地扎进了刺,怪疼的!我捂着手,站在那儿,不想动了。
  可此时,拉网的大人们听不到我们落石击水的声音,便给我们小哥俩出歪主意,让我们比赛,看谁往河里扔东西多。这一招,对于不甘示弱的小孩子来说,还真顶用,当下我忘记了手上针刺般的疼痛,与小表哥比起赛来:小表哥在河那边扔一块石头,我必须要在河这边投进一块土坷垃什么的。否则,我会感到我不如小表哥。
  时候不大,有大鱼触到网上,并发出“扑棱棱”的撞网声,那条大鱼在银光光的水面上翻着滚儿,如同一个大白萝卜似的,它钻进渔网以后,还不老实,一个劲地打着挺儿往渔网上顶,顶得渔网在水面上一弹一弹的,怪喜人的!
  舅舅他们使用的是“大眼网”,每捉到一条鱼,都是大鱼!那张大网迎着河道张开网口,后面拖在水下的是一个长长的大网兜儿,就像小街上炸爆米花的老头用的那种长长的布口袋似的,底部用线绳扎紧,只要有大鱼落入“网口”,就在劫难逃了。取鱼时,无须从网口拿鱼,只要把大网拖上岸,解开底部扎口的线绳,所捉到的大鱼,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忽拉”一下,全都抖落出来了。
  舅舅他们见鱼眼开,看到有大鱼撞网,便情不自禁地喊起号子,并快速地扯动网绳。因为,此时已有好多大鱼被驱赶到堤坝尽头,水面上鱼跃水起,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似的。我和小表哥,还有那些拉鱼的大人都很兴奋!快要收网时,突然有人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用身体搅动起水花,以此阻止鱼儿们从网口逃走,随之拽起渔网底部的网纲,与岸上的人,一同喊着号子,把大网往岸上抬。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当渔网被拽上岸后,网中空空如也,连一个小鱼秧子也没有捉到。查找原因时,这才发现,下网时忘记系后面扎口的线绳了,所有被赶进网中的鱼儿,全在水下穿“网”而过。
  大家空喜一场!准确地说,是后悔一场。
  这期间,舅舅他们偃旗息鼓地聚在一旁划火吸烟,那两个刚才跳进水中搅鱼的人,已在旁边燃起火堆,他们一边烤火,一边说着怪话。我借着火光,把手伸给小表哥,说我手上扎进了刺,怪痒的,还疼。小表哥转过脸来,告诉我他的脸上、手腕上都被葛针树划出了血。大人们没去管我们小孩子的事,他们木木地收拾网具,准备回家了。
  往回走时,大人们异常话少。我与小表哥也不像先前那样唧唧喳喳地闹了。但我心里一直在想:舅舅他们怎么不返回去再拉一网呢?再拉一网时,把渔网后面扎牢实不就行了吗?
  但,舅舅他们没有那样做。
  事后,我才知道:当晚,舅舅他们若再返回去拉一网,也是白搭。因为,那河汊里的大鱼,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如同惊弓之鸟,全都顺着河水,往下游主河道的盐河里逃走。
  不过,舅舅他们知道,那些逃走的鱼,用不了多久还会返回来的。因为,那弯静静的河汊里,有它们喜食的水草和肥美的小鱼小虾。
  相裕亭:中国作协会员,近百篇作品被《小说月报》、《中国现当代文学大系》、《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选刊、选集选载,代表作《杀驴》、《偷盐》、《威风》等作品,被翻译成英、日、法文介绍到国外。著有长篇系列小说《盐东纪事》、《盐河人家》、《盐河旧事》三部,《盐河人家》获「五个一工程」奖,多次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忙年》获「冰心文学奖」。出版《威风》、《忙年》、《落雨》、《村路像条河》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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