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人们把闻太多从河沟里抬起来的时候，闻平派出的救护车已经赶到村头了。
尽管从三米多高的河坎上摔下去，但闻太多的意识还很清醒。闻太多躺在地面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白发，她似乎并不疼，缓缓地介绍当时的情景。
“我看到河边上有两个白色的矿泉水瓶，很完好的两个瓶，觉得扔在那里怪可惜的，就去捡，结果我哪能料到河坎上有青苔，脚下一滑就掉了下去。”闻太多喘了口大气，竟然笑了，然后她缓缓举起手，两只矿泉水瓶赫然牢牢地被她抓在手中。
闻平这时正好赶到，看到七十岁高龄的母亲这模样，闻平心里十分难受。她轻轻地喊了声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嘛。闻太多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这时闻平就对身后的医生命令道，快把我妈妈送医院。医生连忙称是，小心地将老太太放到担架上，再抬上救护车。
身为县卫生局局长的闻平，是闻太多唯一的女儿。父亲去世的时候，闻平只有八岁。此后的日子，是闻太多一手将闻平养大的。闻太多并没什么手艺，种田也不算好手，为了维持生计，没事的时候，闻太多总喜欢捡捡垃圾，将村里其他人不要的破烂收集起来，然后卖出去。
小的时候，闻太多就带着闻平一起捡垃圾，村里的河沟，邻居的屋前屋后，闻平都随母亲一起去过。即使是后来闻平考上了大学，放假回家的时候，闻太多也会喊着她一道去捡那些破烂。闻平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无法拒绝，如果不是闻太多捡垃圾，她也没有上大学的学费。
后来，闻平参加了工作，家里的生活条件逐渐好转，闻平在城里成了家，买了房子，就将闻太多接到城里去住。闻平对闻太多说，妈，你到城里来，就不用捡垃圾了，有空就出去转转街。
不料刚去城里三天，就发生了一件事，弄得闻平很难堪。
那天刚好是周末，闻平带老太太去公园逛逛，其间闻平去了趟厕所，回来却发现老太太正佝着身子在捡矿泉水瓶。只见闻太多手上拿着三个矿泉水瓶，然后半蹲在地上。在闻太多前方两米的地方，有两个年轻人正各自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喝。闻太多似乎在等他们丢瓶子。这时，那两个年轻人突然起身，将两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留在了公园的长凳上。年轻人刚走，闻太多就急忙跑到座位旁将两瓶矿泉水拿到手。只见闻太多将两瓶水分别晃了晃，然后打开其中一瓶打算将水倒掉，但终于没有倒出来，闻太多摇了摇头，竟然将第一瓶矿泉水喝了下去。接着，她又打开第二瓶，正在仰头喝下去的时候，两个年轻人竟然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去个厕所，你就要偷我们的水喝？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声说道。
闻太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水顿时呛在她的喉咙里。她一阵咳嗽，断断续续地说，我，以为，你们不要了呢，倒了又觉得可惜。
谁说我们不要了？你这个捡破烂的，简直就是抢劫。年轻人说。
闻平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上前去阻止，直到走近，她才意外发现，这两个年轻人都是自己单位的同事。瞬间，闻平觉得自己颜面扫尽。闻平再也无法容忍母亲这副模样，当天下午，在闻太多自己的要求下，闻平将她送回到了乡下。
闻平对闻太多说，妈，现在不用捡了，我们也不需要捡那些破玩意儿过日子了。
听完闻平的话，闻太多吃惊地看着闻平，然后问，捡垃圾有什么不好吗？
闻平想告诉闻太多，她一天的工资，够闻太多捡半个月垃圾。但闻平没说出来。闻平说，不是不好，是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这时候闻太多叹口气说，平啊，我发现你变了。
后来闻太多就一直住在乡下，偶尔闻平会回来看看她。闻平发现，闻太多家里捡的破烂实在太多，将整个屋都装满了。闻太多将各类垃圾整齐地洗干净，然后分类码好，然后越堆越高，似乎也没有真正卖过。
现在，闻太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医生对闻平摇摇头说，局长，老太太伤得太重，我们也无能无力了，你进去看看吧。
闻平推开门，闻太多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她招招手，示意闻平过来。闻平走过去，听见闻太多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闻平说，没事的，妈，医生说没事。
闻太多笑了笑，说，别哄我，我不是孩子。闻太多又说，平啊，你帮妈个忙，去帮妈捡十个矿泉水瓶来。
都什么时候，闻平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啊。
你不帮妈妈捡，我就咽不下这口气。闻太多说。有的东西，比命都重要。
好吧，我去捡。闻平马上起身，接着推门出去。然后闻平径直去了家超市，买了十瓶矿泉水。闻平提着矿泉水，来到医院的卫生间，逐一将瓶盖打开，再将里面的水倒掉，最后装在一个白色的袋子里。作为局长，闻平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捡十个矿泉水瓶的。
片刻之后，闻平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推门进了病房。此时闻太多闭着眼睛，看见闻平进来才努力地睁开。
回来了？
回来了。闻平说，接着将袋子提到闻太多跟前，说，捡到了，十个，不多不少。
闻太多翕动着嘴说，扶我起来看看。
闻平照做，再将口袋递给闻太多。闻太多双手颤抖，接过袋子，然后缓缓打开，再将里面的瓶子逐一拿出来。她将瓶子拿到眼前，向上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又缓缓放下。
平啊，闻太多声音低沉得吓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捡了一辈子的垃圾，你知道图什么吗？
闻平茫然地摇头。
最初是为了钱，后来不差钱了，图的不就是个干净吗？闻太多说。突然她提高音量，厉声喝道，可是你现在居然还要骗我，你倒掉的十瓶水就是倒的我的血啊，平啊，我说你变了，你真的是变了，你还是我的平吗？
说罢，一股热血从闻太多口中喷薄而出。
闻平应声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