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时代的寓言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无论你是倾国倾城的富贵佳人,还是富不见底的瘫痪商人;无论你是有才无财的精神病人,还是隐于市间的笑面毒枭,终归逃不开一个情字。《补玉山居》里的人物看似离我们多么遥远,他们的人性纠结、悲欢离合,可依然能够迅速抓牢我,让我一口气读下去,欲罢不能。

  严歌苓的《补玉山居》,再次显示她是位谙熟讲故事艺术的高手。有趣的小说和有趣的剧本一样,开章即有戏,故事不到六分之一,戏中所有主要人物,在妩媚老板娘曾补玉的农家客栈这个舞台上已然登场。每位客人都是有故事的人。补玉是位心态年轻的精明女人,年轻有好奇心,在和老客人周在鹏玩猜想身份的游戏,就为四段情爱痴缠故事的引子。

  坦白地说,它是属于老百姓的文学,你能明显发现,小说充满男人变坏才有钱、女人爱慕虚荣不得善终这样残酷又现实的草根价值观。这个道理在温强和李欣这对纠结二十多年的痴男怨女身上最有说服力。

  温强做阎王连长、做机关干事的时候,即使面对假天真、真挑逗的李欣——全连一百五十多名战士的性幻想对象、机关所有姑娘们的羡慕对象,即使知道李欣对他有意,还是不敢追求,他知道那样的美女一定会嫁给高富帅,比如她的外交武官未婚夫,某首长之子,除非他拥抱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抓钱手段,一步步奋斗为富贵商贾。

  李欣呢,虽然际遇不凡了些,但一样像老百姓从小遇到的那些女神,被男孩们幻想,宠爱,深知自己的魅力,外表却单纯无辜,浑身都是引诱,虚荣而幼稚地享受甚至玩弄他们的追求,也虚荣而幼稚地选择上层人士做夫婿。

  温强对这个女人的梦想和激情在岁月中煎熬,沉淀,再爆发,得到中年李欣的他,忘不了这个女人错怪士兵偷看她洗澡而导致的悲剧,这悲剧足以令他的憎恨转换为抛弃她的动力——是的,我终于替全连一百五十位弟兄操了你这个女人,现在你可以走了。

  红颜薄命,有时也是自己造成的。女性作家很懂女人,让单纯执拗的彩彩,谦卑纯净的文婷,甚至彪悍独立的补玉——这些懂得知足的女人得到感情祝福。

  同时,严歌苓又对笔下这些并非圣贤的人物怀有悲悯之心,理解他们的弱点和过错。比如让彩彩试图理解冯瘫子这位商人扭曲、贪婪的行为背后的人性哀鸣,比如让季枫在罪孽与逃离之间反反复复地脆弱挣扎,真实又令人触动。

  你不禁会自问,要是我不小心深深爱上一个隐藏至深的毒枭怎么办呢?严歌苓的同理心很自然,不煽情,却让读者理解每一个人物。她的语言风格活泼多变,总能为内容服务,一方面这语言有浓厚的北方文化痕迹,幽默俏皮,贴合补玉等人的身份及性格;另一方面,这语言又有特殊处理,贴合特殊人物的精神状态。

  比如写老张和文婷这两位精神病患者,尤其是文婷的心理活动,她抓住疯人无法拼凑完整个人历史的特点,用断续片段组织出他们的发病原因,又留给读者悬念和想象空间。再比如写季枫的吸毒致幻反应,用文字将人带入梦幻沉沦的意境,让人体会到她对毒品和施虐丈夫的双重瘾态。

  女性作家容易陷入视野狭小,有深度无广度的局限,但严歌苓丰富的人生经历和严肃的自觉意识,令她的小说拥有广阔的格局和视野。

  《补玉山居》里的四段情感故事,刚好是关于军人、商人、艺人、罪人的四个社会截面,让我们看到二十多年的时代变迁,而补玉山居本身,也从供北京情侣远道而来“黄”一夜十块钱的农家小屋,一步步变为更多的房间,它被添置了更复杂的设施,又被高级度假村抢占生意,以至于小说末尾它无奈又必然地迎来被翻修为标准间楼房旅馆的命运。

  补玉山居以及周遭环境的变化亦是乡村城市化过程的见证,不论喜忧,这是个事实。故事里的人们,无论是从作家转型为著名剧作家的周在鹏,命丧冤案的丑陋丙等兵,幻想当灰姑娘却最终沉沦的季枫,都是农村人口通过各种渠道涌向城市继而改变命运——无论祸福——的写照。

  与余华那本褒贬不一、疑似注水的小说《兄弟》类似,《补玉山居》抓住了这个时代最大的特点——变化。而应对这种瞬息万变的社会,知道“够”,也许是一条通向幸福的选择,也许只是被动接受的结果,比如那位干净纯洁、心无欲念的“三无”老人,纵有一身刻章才华,或许只能永远无望地等待他那同样干净纯洁的爱人。

  另外,补玉山居这家客栈里有不少精彩的人物群戏和对手戏,非常有电影感和画面感,读来引人遐想,回味无穷。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