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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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赵海涛一出生就颇有点儿传奇,他娘在庄稼地里生他的时候,他爹在十几里外的山上修路,被一块从山顶落下的石头砸中头部丢了性命。因此,大家都说是他克死了他爹。

  赵海涛顶着这个罪名,自然活得很憋屈。再加上他三岁还不会走路,八岁还要吃奶,更是招得骂声一片。有时,村里人看到他娘背着他在田地里勾着骨瘦如柴的身子干活,还要把瘪得像只布口袋似的乳房从肩膀甩过去给赵海涛吮吸,都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有什么用,简直废物一个,还不趁早灭了他,长大准是个吃枪子的货。可赵海涛的娘不这样想,在她的眼里,就这样一个无赖小儿,却让她像捡着个宝贝似的,眼角都绽开了花。

  十二岁那年,赵海涛终于去念书了,书念得七上八下,打架却出了名,因为奶水吃得足,这家伙长得膘肥体壮,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先是同学成了受害者,接下来是老师。不出三年,赵海涛已成了当地一霸。当然这时候,书是没法念了,没有哪个学校敢冒着老师挨打的危险收留他。

  辍学的赵海涛老实了好多年,在家和娘相依为命,虽偶尔给娘添点儿乱,但还不至于无法收拾,人们也渐渐淡忘了他。

  后来,那场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一向沉寂的赵海涛猛然声名大震,成了当地响当当的造反派头子。他先是组织了一批人,造当地干部的反,在造反中,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先斗乡,后斗县,很快,几级政府都被他夺了权。

  赵海涛随后又策划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行动。他组织了几个造反团伙近千人偷袭了附近的一所军营,在上面三令五申不准向革命群众开枪的情况下,他们侥幸得逞了,被缴了械的解放军只好眼睁睁看着赵海涛一伙把大批枪支弹药运走。赵海涛更是豪气冲天,无师自通地开走了部队的一辆坦克。

  开庆功会那天,会场旗帜飘扬,万头攒动,喇叭轰响。赵海涛全身军装,腰别双枪,在众人的欢呼中,背着他娘出了场,他把娘放在主席台正中坐下,挥动手臂高喊了一声:“只有枪杆子,才能出政权!”台下响应者云集。那时的赵海涛颇有些领袖的风采。

  时势造英雄,赵海涛的英名传遍了附近市县,远近各地的造反分子纷纷汇集他麾下,赵海涛势力大增,最风光的时候,赵海涛一声令下,可调集一万多人。

  然而使赵海涛头痛的是邻县的纺织厂里盘踞着另一伙造反分子,长期和赵海涛分庭抗礼。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赵海涛组织了数百精兵,个个手持短枪,包围了纺织厂。当然,同样持有枪械的对手不肯就范,双方发生了激烈枪战。老人们回忆说,那一次,不亚于当年国民党的军队和小日本开战。最后,赵海涛不顾国家上百万的物资设备,用炸药炸开纺织厂的后墙,冲入厂内。

  对方的头是一个抗美援朝的退伍干部,拖着一条战场上打残的腿,被赵海涛的手下带到院子里,赵海涛扔给他一把手枪,后退了二十米,说:“你也是一个惯使枪的,来,看谁的枪快。”他让手下人喊“一、二、三”,“三”声之后,赵海涛果断地开了枪,对手当即毙命。

  赵海涛事后说,没想到,美国鬼子只要了他一条腿,我却要了他的命。据一个赵海涛的部下说,不是赵海涛枪快,而是对手根本没有想到赵海涛真敢要他命。为了毁灭证据,赵海涛下令一把火烧了纺织厂。大火烧了一个多星期,整个天都烧红了,昔日的纺织厂夷为一片废墟。大家都为赵海涛捏把汗,可是,当时各级政府瘫痪,赵海涛居然无事。

  文革末期,部队进入地方,开始制止武斗,清理枪械。赵海涛溜了,但不久便被抓获,关入大牢。赵海涛将自己的事情悉数交待,还揽下了当初一起造反的几个兄弟的罪过。很快,赵海涛被指控犯下人命十三条等大罪,被判了死刑。

  对赵海涛的死刑执行张榜公布。时间、地点一目了然。行刑那天,临时的刑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像当年赵海涛开大会一样,涌了上万人,人们都说,瞧,赵海涛死都这么风光。

  行刑车队行到半路,忽然接到通知,为防赵海涛余党劫刑场,临时改变行刑地点。车队掉头往回走。醒悟过来的人们又一窝蜂地往新地点赶。

  新地点是离纺织厂废墟不远的一条坝埂边,四周都是田地,几个行刑人员跳下车,用铁锨挖个坑,坑挖得很粗糙,不方不正,根本装不下赵海涛高大的身躯,站在车上,五花大绑,插着生死牌的赵海涛突然吼了一声:“再挖深点儿,这根本不够老子住!”旁边的行刑人员马上摁住他的头,不让他叫喊。

  很快,警戒线边上聚拢了很多人。为防止变故,坑还没挖完,行刑就提前开始了。两个行刑人员从车上拖下赵海涛,让他面朝土坑跪下,一名戴着口罩的行刑手用枪抵着赵海涛的后脑勺轰了一枪,赵海涛的身体向前一冲,随即重重地倒下。就在行刑手提着枪转过身时,四周惊呼:“还没死,他还没死。”原来,匍匐在地的赵海涛居然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四周的人开始后退,胆小的人转身想跑。赵海涛瞪着被血和脑浆模糊的眼睛四处张望,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嘴里“娘、娘”地直喊。

  行刑手呆了,不知是部队的规定还是吓怕了胆,竟没有上前再补一枪。这时,在一旁等待验尸的法医勇敢地冲上前去,扑倒赵海涛,用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节铁丝,从枪口插进去,搅了几搅,赵海涛抽搐了几下,腿使劲往后蹬,终于没了气。

  这时,有人背着赵海涛的娘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儿子临死的那一幕,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句:“我,我的儿……”便在背上咽过气去。

  赵海涛死那年刚好三十岁。村里人将赵海涛和他娘就埋在行刑的那条坝埂底下,那条坝埂也从那以后被人称作“赵海涛大坝”。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几个人在清明或他的忌日去给赵海涛烧纸钱,人们都说那几个人的命都是赵海涛保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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