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山小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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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古典爱情

  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乡下中学教书。那个学校的布局大体上是这样子的。学校的大门门朝南。进了大门是一条大路把学校分成两半。东边是教师办公室、教室、学生宿舍。西边是一个大操场。大操场的北头有一个水井,水井再往北就是学生食堂了。

  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因为实在没事可干(我那时还没结婚),就在大操场的北头篮球架下练投篮。正玩得投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同学在水井那里叫喊,快来呀,有人掉井里啦!我听到喊声不敢怠慢,立即跑到水井那里扑通一下就跳了下去。等我跳进去以后才发现,落水的是一个女同学。女同学抓到我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再也不肯丢开。我一手抠着井壁上的砖缝,一手搂着女同学的腰,把她托出水面,才对她喊道,别搂我的脖子,别搂我的脖子!女同学这时已经清醒过来了,遂松开了她的双手。我用手搂着她的腰,她的丰满的乳房则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躲都无法躲开。

  这时,食堂里做饭的大师傅赶了过来。他们放下来一个淘米的竹篓,先是把女同学拉上去,然后又把我也拉上了上去,原来,女同学和同伴一起到井边打水(那时候学校里还没有自来水),不小心掉到了井里。

  当天晚上,我奋不顾身救女同学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被救的女同学叫蔡琴,是高二(三)班的学生。那时候学生年龄都比较大,听她的班主任说,蔡琴已经十九岁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子结束了,谁知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过了十几天,蔡琴一个人来到我的宿舍,红着脸对我说,她大(父亲)让我到她家去一趟。我以为要是感谢我,说,那不算个啥事,很平常的。蔡琴的脸更红了,说,俺大让你一定去一趟。既然她这样说,那就去一趟吧。我这时才有些认真地看了蔡琴一下,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也比较胖,发育很好的样子。

  到了星期天,蔡琴早早地在学校大门口等我。我骑了学校的一辆公用的自行车,带上蔡琴,朝她的家赶去。路过一个乡村小店的时候,蔡琴跳下了车子。我见状也忙下车。这时蔡琴对我说,你买点东西吧。买东西?买什么东西?我有些莫名其妙。蔡琴笑笑,说,烟啊酒啊什么的,反正不兴空着手的。我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尽量掩饰着不让蔡琴看出来,毕竟我是她的老师啊。于是就随着蔡琴进了小店。店主一看我和蔡琴进去,连问也不问,自作主张地拿了两瓶林河大曲,两条黄金叶香烟给我,我只好乖乖地掏钱。当时,我们这里正流行喝“张宝林”,张弓大曲、宝丰大曲、林河大曲。黄金叶烟是公社书记一级的干部才吸的,我当时吸的是两角钱一包的淮河烟。我那时一个月的工资才42.5元,这下子花去了我月工资的三分之一。

  中午极其隆重,鸡鸭鱼肉全上。蔡琴的爸爸之外,还有蔡琴的大伯和舅舅,还有生产队的队长,会计。蔡琴红着脸跑前跑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

  回到了学校,我把这事跟家在本地的一个老师说了,老兄劈胸给我一拳头,说,你小子,走了桃花运了!原来,蔡琴家如此接待我,是把我当成她家的女婿了。我说,不会吧?老兄说,怎么不会,你把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都搂了,你不当女婿谁当!

  我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但是事情已经晚了。按照当地风俗,我等于已经和蔡琴订过婚了。两年以后,我和蔡琴正式办理了结婚手续。

  补记:

  前不久,我应邀参加了一个子侄辈的婚礼。新郎因为知道我是个文化人,非要我讲几句不行。我却之不恭,就讲了上面的故事。谁知道,效果出奇地好,赢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不仅如此,新郎新娘还一起跑上来,一边一个,搂着我的脖子亲。新郎说,叔,我真羡慕你!新娘说,叔,你太可爱了,我也爱你!

  盲人和小偷

  小偷打开房门的时候一下子愣在那里,房间的主人正直挺挺地坐在迎门的一张小小的木床上。因为天热的缘故,那人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西式大裤衩,一双腿盘曲在身前,两只手正放在一双赤脚片上。再仔细一看,小偷稍稍有些放下心来,那是个盲人,两只眼睛凹陷进去,形成了两个吓人的空洞洞的眼窝。盲人自然也听到有人进了门,问,谁呀?见小偷不答话,盲人又问,是张辉吗?见小偷仍不答话,盲人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手在身边迅速地捞摸了一下,只摸到了一个枕头,想想没什么用处,又放到了原处,用一双深陷的眼窝盯着小偷。

  这时候,小偷倒是有些精神放松起来,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怎么着你。盲人从声音中判断出了小偷的年龄,知道小偷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紧张的心情也有所松驰,说,窗户下有个凳子,你坐下来。小偷果然拉过凳子坐了下来。盲人说,你这样可不好,年纪轻轻的,咋不往正路上走呢?你看人家张辉,技工学校的,领着一帮年轻人到处做好事,他们每个星期都来看我,给我干活,还帮我剪脚指甲,报纸上都登过他们的事呢。

  小偷说,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是没办法了。

  盲人说,你再没办法,还能比得过我?我四十多岁正年轻力壮时眼睛瞎了,老婆扔下我走了,连孩子也带走了。那时候,我死的心都有啊。

  小偷不说话。

  盲人说,得亏政府好,给我办了低保,每个月有300多块钱。300多块钱,我还不敢花完,留100块钱给我妹。

  小偷说,你妹?

  盲人说,可不,我妹,五十多了,在舍屯。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给儿子娶上媳妇,媳妇却容不下她,把她赶出去单过。有一回媳妇丢了两块钱,实际是小孩拿走买本本了,她硬赖俺妹偷了她的,就搜俺妹的兜,正好俺妹兜里有一张两块的,她劈脸打了俺妹几巴掌,逼得俺妹回到屋里就喝了药。说着,盲人泣不成声。

  小偷的心里也有些酸酸的。

  小偷走到盆架那里,把湿毛巾递给盲人。盲人用湿毛巾擦擦脸上的泪水,说,要不是抢救及时,俺妹命都没了。

  小偷说,俺有个姐,姐夫成天赌博,输了就拿俺姐出气,把俺姐往死里打。张建臣,他娘的,我操他八辈祖宗,我好几回都想一刀捅了他。小偷也哭了起来。

  盲人又把毛巾朝小偷手里递。小偷说,我有。说着,从兜里掏出纸巾擦眼泪。

  盲人说,可不敢乱来,捅了他你也难活成。

  小偷说,死我倒是不怕,反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我主要是心疼俺姐,心疼俺那小外甥,小外甥叫明明,三岁了,见了我就喊小舅,还好骑到我的脖子上。

  盲人说,小伙子,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咱俩今个见了面也是缘分,我给你出个主意。张辉他们技工学校办了个城镇职工再就业培训中心,免费培训下岗职工。我跟张辉说说,你去那里学习学习行不?年纪轻轻的,总得有个一技之长你说是不?

  小偷想想,说,不了大叔,谢谢你。我这就回去,到俺那儿附近的预制厂打工。俺同学他爸是厂长,一个月许我千把块哩。

  盲人说,那也行。说着,掀开床上的草席,拿出二百元,递给小偷,说,老叔我也不宽裕,这二百块钱是老叔的一点小意思,你别嫌少。

  小偷说,大叔,你看你,我好胳膊好腿的,咋能要你的钱。说着话,小偷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百元,朝盲人手里一塞,转身朝外就走。盲人说,小伙子,你别走!但是,咔哒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下楼梯的声音,盲人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停了好大一会儿,盲人说,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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