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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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2年

暴风雪之夜

  “生命在于运动”,眼下成了人人尽知的至理名言。打拳的,踢腿的,散步的,丢“飞碟”的,跳街舞的……闹得沸沸扬扬。特别是那些离退休的“老字辈”,积极性更是空前高涨,眼下这日子过得够顺气的了,谁愿意早早地到马克思那儿去报到?!因此,体育锻炼一会儿一个新名堂,如今又刮起了练“气功操”的热风。

  这操可了不得,一“发功”,人不能自制,笑的有,哭的有,在地上翻跟斗的有,津津有味地啃草根的有……身体仿佛全受外力的控制,那些即兴表演毫不做作,又自然又天真。这操特别适合于老年人,据说是有病治病,无病健身。于是,这些老大爷老太婆全迷上了,顾不得儿孙绕膝,人前失态,一心一意图个添寿添福。

  体委的气功操教练名叫胡子云,四十多岁,每早在长春园的一块草坪上,为热心的老学生们讲授要领。他圆头大脸,慈眉善目,脾气好得出奇,谁见了都说他是个“福相”。他最大的本事是能帮助那些发不起“功”来的人排除“故障”,进入“忘我”之境,然后翻腾跳跃,自由自在再没有半点羁绊。

  这气功操真要达到“发功”的佳境,最起码的要求是排除杂念。瞧,老胡给一位老爷子解说“发功”秘诀:“大爷,你别惦记着莱还没买,米还没淘,有大娘在家哩。你就什么也别想,让脑子静得像一汪水似的,这叫‘意守丹田’。”边说边用手在大爷的头顶(并不接触头)来回地晃动,那手指间带着一股力和气。不一会儿,大爷朦胧中听得一声断喝:“发!”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大爷便开始

  又笑又跳起来。你说神不神?老胡没有这一手,人家服吗?

  今天,老胡又起了个大早,踏着草尖上的串串露珠,来到了大草坪。静悄悄的,人还没有来,他起得早了些。不,昨晚他就没怎么睡。这么多年来,老胡从没有过失眠的记录呀,心宽体壮,倒头便睡,但昨晚确实是失眠了。就为了体委主任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明早,市委的诸葛成书记也要来学气功操。他听了,惊出了一身汗,倒不是这新来的学生职务高,怕不好教,这担心他自知是多余的。诸葛成书记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没半点架子,很亲民。那次,他带队去省体委参加老年人的体育比赛,夺了好几块金牌、银牌、铜牌,回市时,诸葛成书记带着几个常委亲自到车站去接,一一握手问候,真正是平易近人。那么,老胡担心什么呢?就担心“功”一旦“发”起来,诸葛成书记跳跳蹦蹦的,万一跌了手和脚.他怎么担当得起?人家是一市之主,等着他办的事多着哩,伤了,残了,全市几十万人会戳他的脊梁,那才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样”。

  想着,想着,心一烦,便噼里啪啦打开了长拳,直听得风声呼呼,拳脚刚劲凌厉。

  “好!”

  “真不错!”

  老胡刚一收势,四周便响起一片喝彩声。原来是练气功操的人都到齐了。

  老胡将眼睛往人群里一瞄,看见了诸葛成书记。他站在最后面,不高不矮的个子,蓄着个平头,一双眼睛很有神,一脸的笑。

  老胡忙跑过去,亲亲热热地喊声:“诸葛成书记,您来啦。主任昨天就告诉我您要来,真……让人高兴。”

  这些老大爷、老太婆一听市委书记来了,一个个都紧张起来,扯衣的扯衣,搓手的搓手,说话也小心谨慎了,生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诸葛成哈哈一笑:“胡教练,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学生了,你别把我当成什么头头脑脑的。”

  “那是。那是。”老胡感动地点点头。

  他开始叫学生们散开,讲解气功操的要领,然后分析此中的妙处。这些学生们早已烂熟于心;他是为讲给诸葛成书记听的。

  “开始发‘功’。注意!排除杂念,意守丹田。起式——”

  他走到诸葛成书记跟前,认真地问:“您不知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那么,就请按我讲的方法‘发功’,首先是心静,什么也不想,像出家人的静悟。呵,不,这比方不好。反正是全身松弛,脑子里倒干净一切一切的想法。”

  诸葛成书记五十出头了,平素打打羽毛球、乒乓球,很重视锻炼身体。关于气功操,他认真地阅读过有关资料,觉得很有道理,又悄悄地来看过几次,便决定来试一试。更重要的是想和这些老人亲密接触,听听他们对市委、市政府的建设性意见。

  昨晚,他高兴地告诉老伴和儿子,说明早去学气功操,话没说完,老伴就嚷开了:“这像什么?市委书记疯疯癫癫的,又跳又闹,叫人看了笑话。”

  儿子的话更尖刻:“爸爸,下次您在台上作报告,人家就会说,‘别看他现在正正经经的样子,早晨还趴在地上翻跟斗哩。’”

  诸葛成没理他们,市委书记不也是人嘛?所以今早他依旧来了。

  此刻,他舒了口气,想努力静下心来,配合双手起式,进入“发功”的准备阶段。

  ……疯疯癫癫的……呼吸要轻松……趴在地上翻跟斗哩……别管它,意守丹田……

  老伴、儿子的声音和胡教练的声音,总是纠缠在一起。他想努力排除干扰他的声音,怎么也排除不了。他越是紧张,越是不能平静,头上竟憋出大颗的汗珠子。

  他睁开微闭的双眼,讨救似的望着老胡。

  老胡也在看着他,心情很复杂。他一会儿希望这“功”很快“发”起来,一会儿又希望这“功”最好变成“哑功”。他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手心沁出了一层油汗。

  “胡老师,帮帮忙,给我‘发’一‘发’!”

  老胡镇住了神,把手放在诸葛成的头顶,来回运气,口里说:“书记,您就什么也别想,工作上的事别想,开会的事别想,老伴和孩子的事也别想,心静、脑静,‘功’就会‘发’起来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声音都有点儿发涩发颤,脑袋更是嗡嗡嗡地响。他担心着什么?又希望着什么?只觉得两只手软绵绵的,根本就没运上气来。

  诸葛成书记期待着的那个童趣盎然的境界,几多有意思啊,一切都无拘无束,一切都自自然然。但他始终没有等到。

  这气功操,是不是对他就不灵验了?他转过脸去,愣住了。今天是怎么搞的?居然一个也没有“发”起“功”来,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微微闭住的眼皮下,有一线光亮都不约而同地射向他。大伙太紧张了,在此时此地。

  诸葛成收住式,轻声对老胡说:“看样子我这个人太笨了,学不会。谢谢您,胡老师。”然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

  老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对大伙说:“现在你们可以心无杂念了吧?起式,‘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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