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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儿一大早儿，她就开始忙碌了。人走到哪里吉祥话儿说到哪里，笑脸也就呈现在哪里。
挂红灯了！她一边喜滋滋地说着，一边用晾衣竿挑起灯笼，挂在门口两侧的屋檐下。微风中，火红的灯笼抖动一下肩膀，扭着腰肢，旋转着，舞起来。
贴对联了！她踩着板凳，把对联举起来，将剪下的胶条，一条一条粘上去，用掌心仔细抹平，按实了。然后，朗声念道：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紧接着，贴窗花，贴福字，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说说笑笑，时不时哼着小曲儿，伸臂抬腿舞两下。经过精心装饰布置，四合院亮丽起来了，满院子流光溢彩。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烘托出来。
咚咚锵，嘁锵嘁，锵锵锵锵嘁锵嘁……厨房内，她手握菜刀，在柳木墩儿上快速移动，把剁馅的活儿，舞弄得激情奔放。
她心里清楚，母亲和婆婆，都喜欢这种手忙脚乱的热闹劲儿，就喜欢说说笑笑的人脉旺盛气儿。
索性，她使用两把菜刀，左右开弓，时快时缓，最后，居然把剁馅的节奏，变成了扭秧歌的锣鼓点儿。年三十的下午，这剁馅的当当声，这扭秧歌的鼓点儿，把房间过年的味道儿，搅拌得香甜而浓烈。
饺子上来了！开饭啦！她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两大盘刚出锅的饺子，放在了公公婆婆、父亲母亲四位老人面前。她回过头，从另一个盘子里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口中：我尝尝，这馅儿调的咸淡合适不？哎呀妈呀，卤子整咸了。
为了逗乐儿，她学着小品中丫蛋说的东北话，把饺子馅儿说成卤子。
接着，她连连向四位老人表示歉意：失误，失误，我去倒醋，蘸上醋就能减轻点咸味儿。来来来，每人一碟醋，外加绿莹莹的腊八蒜，开吃！你们慢用，还有几盘菜，我这就端过来。清蒸鲈鱼，虎皮豆腐，米粉肉，稻香村的素什锦……
她每端一盘，都要念叨一下菜名，她把素什锦放在婆婆面前，她知道婆婆就好这一口儿。她像饭馆里跑堂的，在厨房和客厅来回穿梭着。
所有房间的灯，都亮起来了，整座小院沉浸在灯火辉煌中。她的笑脸被映衬得喜气洋洋的，朗朗的话语声，跟随着欢快的脚步，走到哪儿乐到哪儿。
上水果了！祥云图案的大玻璃盘儿，晶莹剔透。里面有紫红的樱桃，粉红的草莓，黄色的香蕉，还有切好瓣的橙子，码放得赏心悦目，很艺术。
她托着水果盘儿，笑盈盈地迈进门槛。窗外一个二踢脚，噼啪炸开，惊天动地。
冷不防地吓她一跳，脚下一滑，玻璃盘子从掌中滑脱，落在瓷砖上，一声脆响，万花飞溅。她皱着眉头，怨恨自己的不稳妥。她像做错事的孩子，用探寻的目光，怯怯地看了一下四位老人。
片刻，她舒展眉头，将尴尬翻篇儿，清理一下嗓子，爽朗地笑了：岁岁平安！岁岁平安！玻璃盘子叮当响，日子红火又吉祥。没关系，咱们重新上一盘。
她走到桌旁，拿起手机，里面响起小孙女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奶奶，过年好！我想您。北京特冷吧？要保暖身体。这是一条来自澳大利亚的微信，是儿子让孙女说给奶奶的。
她赶紧回复：过年好！谢谢小孙女。你们那里是夏天，注意防晒。片刻，女儿从美国打来了电话：妈，给您拜年了！马年吉祥！您一个人，寂寞吧？要多保重。听到女儿的声音有点异样，她立刻说：我这里很热闹，好着呢，甭惦记我。
她把手机放下，将耳边的短发向脑后理了理，靠在了沙发上。她伸手去茶几上端水杯，送到嘴边，才发现拿起的是烟灰缸儿。儿子远在澳大利亚，闺女在美国，都说忙，都说路途遥远，回不来。儿女们忙，她理解。
这不，临近春节了，闺女一声令下，把老伴儿调遣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闺女心疼女婿，说他一个人打理公司的事儿太辛苦，老伴儿刚退休，就被闺女义务返聘了。
理由是，老伴儿身体硬朗，戴着高级工程师的帽子，只干些溜溜逛逛买菜做饭的事儿，太屈才。不如发挥余热，飞到女儿身边，帮忙打理分担一下公司里的业务。现如今的家庭里，儿女们是领导，领导发话了，父母只有遵命，执行。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她陪伴着四位老人，一边看电视，一边为他们上茶，嘴里不停地解说，哪个节目新颖，哪个演员幽默。最后，跟着电视一起边唱边舞，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她也感觉疲惫了。洗漱之后，头一挨枕头，进入梦乡。朦胧中，四位老人面带慈祥的微笑，还在不知疲倦地聊着。公公说，今儿真够热闹的。父亲说，是，透着喜庆，人气旺。婆婆说，看把她累的，我们谁也帮不上手。
只有母亲没有吭声，轻轻走到她床前，抻了抻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臂膀。母亲的手心，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她感觉一阵温热，就势攥住母亲的手，叫了一声娘，醒了。
窗外，稀稀拉拉的爆竹声，在很远的地方响着，好像年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很安静。路灯，通过窗口照进来，在四位故去老人的照片上，投下柔和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