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一切都要从那个名叫《原罪》的神秘音乐剧登陆这个城市说起。说它神秘，是因为这个音乐剧很“挑人”，它每次公演只限售票二十张，并且要求申请者在订票的时候先支付票款，再填一份详细的申请表格包括职业、兴趣爱好等，而且注明将会对申请者的资料进行核实，如果发现虚假资料即刻取消资格，没收票款。
这份犹如不平等条约般的声明吸引了众多好奇的申请者，也许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宜传手段，但是它成功了，据说每次申请观赏的人数都有几百甚至上千人，而最终得以欣赏这场神秘歌剧的人只有二十个。当蹲守在剧院门外的记者迫不及待地采访第一批看完歌剧的观众时，他们的表现无一例外地让人好奇不已，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摇摇头，一语不发地离开了剧场，只有一名观众被称职的记者缠住脱不了身，只回答了一句“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表演”，便匆匆离开了。
于是，这个歌剧便更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没过几天，我惊喜地发现我的电子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我的申请通过了！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剧场，装修得非常特别，环形的舞台包围了大半个观众席，厚重的暗红色幕帘吊垂在舞台上，整个剧场笼罩在一种迷离的气氛中。
我环顾四周，离我座位不远的左手边，是一个穿白色毛衣的年轻女孩，她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微微侧过半张脸，对我善意地一笑。右边不远处，是一个穿着黑西服套装的男人，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头，不时吐出一个烟圈。前面有几个人零星地坐在座位里，总共也只有大概二十个人的身影不时地晃动着。
看来，宣传里说的果然是真的。猛然间，所有的灯光消失了，几乎同时，几道强烈的光柱照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接着，剧场里响起一个厚重的充满磁性的男声：“欢迎各位光临本剧场，我相信各位即将欣赏到一场精彩绝伦的绝妙演出，因为，在座的每一位贵宾，都将参与本次演出，都是剧目中的主角，这将是你人生中一次与众不同的体验！”
接着，音乐响起，灯光一转，照在了舞台的幕布上，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了空旷的舞台，说它空旷，因为舞台上没有背景，没有道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椅子孤零零地摆在上面，我下意识飞快地数了一遍，整整二十把。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各位观众，每次的演出只允许二十个人观看，可是，在这个剧场里有二十一个人，我希望这名观众能自动退出，从安全通道直接走出剧场。”剧场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的人在自言自语：“到底是谁啊，赶紧自己出去，别浪费大家时间！”有的人一遍又一遍狐疑地看着周遭的人。我也左顾右盼地张望着，同时在心里默数了一遍，没错，虽然灯光昏暗，但是勉强能看得清人影，不多不少，二十一个。
片刻，仍然没有人出去，有的人在小声鄙视着剧场的故弄玄虚，有的人不以为然，旁边的抽烟男人仍然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很遗憾，没有人愿意诚实地走出这个剧场，那么，请每个人抢占位于舞台上的一个座位，没有抢到座位的人，将要接受严厉的惩罚。”
话音刚落，离舞台比较近的两个男人迅速跑上舞台，飞快地坐在椅子上。
“还真有人那么当真啊，”抽烟男吊儿郎当地抽着烟，“这是什么狗屁歌剧，把老子当猴耍，老子才不傻呢，你们谁爱抢谁抢，我看能把我怎么样！”说完，他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哎，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吧。”左手边的白衣女孩走了过来，在我身边轻轻地说。我嗯了一声，跟她一起向舞台走去。
不一会儿，众人都陆陆续续地坐在了椅子上，只有那个抽烟男仍然不屑地站在舞台下抽着烟。声音又响起了：“我们决定给这位先生最后一次机会，请如实回答以下这个问题，如果您诚实回答，我们还可以让您顺利退出，如果您不回答或者是撒谎，那么就将受到惩罚。”
“老子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少在这儿故弄玄虚，有本事你出来……”话音未落，剧场里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那分明是在电影里经常听到的枪声！抽烟男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已的腹部，一股又一股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喷溅在地上，他“啪”的一声摔倒在血泊中。
众人惊呆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接着大家便争先恐后地跳下舞台，朝剧场出口奔去。我不可思议地望着血泊中的尸体，他还在不停地抽搐，两只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想喊救命，而我已经完全吓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也挪动不了。
很快，剧场里响起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人们发现出口被堵死了，手机也完全没有信号，很明显这个剧场里装有屏蔽设施，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这是一场噩梦吗？那个抽烟男已经停止了抽搐，就倒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板上，旁边的那个白衣女孩已经完全吓得动不了，瘫软在一边，几个人仍然在出口处不停找寻着开门的方法，还有人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剧场里回响着一首不知名的气势恢弘的交响乐，到处弥漫着一种让人绝望的死亡气氛。“请大家回到座位，继续我们的演出，”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舞台上的椅子只剩下十把，没有抢到座位的人，将接受我们的惩罚。”
话音未落，人们开始疯狂地朝舞台跑去，好在我一直没有离开舞台，很轻松地占据了一把椅子，又用力把瘫软在一边的那个女孩拉起来放在椅子上，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递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
十个没有抢到座位的人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有的人紧张地扭着手指头，有人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像鸵鸟般将头埋得低低的，也有人冷冷地盯着坐在座位上的人，看得人心里发毛。
“现在，我将给这十个人最后一次机会，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武器，继续争取你们的座位，被淘汰者将接受惩罚！”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候我才发现，升降舞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升起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十把明晃晃的匕首！
“等等，这不公平！”我站起来大喊，“你这是在教唆人犯罪！我们是人！不是野兽！”
剧场里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理睬我。我恐惧地发现，有几个人已经悄悄拿起了匕首，不知是谁先踏出第一步，这些人已经慢慢将坐在座位上的人围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眼前的这些已经不再是从小接受教育，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而是一群饥饿的野兽。
我相信人性本恶。我相信人类的本性是杀戮。我相信当你小的时候也曾百无聊赖地捏死过一只只的蚂蚁，当别的小朋友抢走你的玩具的时候，你也曾愤怒地大哭，并且用你并没有杀伤力的小手狠狠地打他，完全忘记了老师曾经教过的“分享”啊，“友爱”啊等等等等。
但我也相信教化的力量，我们从小接受道德礼仪的教化，教我们要善良，要友爱，要用所谓的善，来压制我们本性中的恶，我一直以为我们都被驯化得很好，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和蔼可亲，但是，这场荒谬又邪恶的演出，将我们道德的外衣狠狠地撕破，将我们的本性裸露在人前。
我环顾四周，有三个人抓着匕首的手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大概高血压心脏病发作，早已经躺在了地上，有一个是哭哭啼啼的女生，真正有威胁的，只有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大概觉得我和旁边的年轻女孩都是女生，身单体薄，不停地打量着我们，缓缓地朝我们两个走来。
我拉着旁边的年轻女孩站了起来，这是一场可怕的战斗。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一个男人举起匕首向我冲过来，而我举起早已抓在手里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他头上，木片散落一地，我捡起了匕首，挡在白衣女孩身前，准确无误地将匕首插在扑过来的男人胸口，他捂住心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旁边，一个浑身发抖的年轻男孩被人轻而易举地踢掉手中的匕首，踢倒在舞台上，一个剽悍的中年妇女捡起匕首，送进另一个人的脖子……
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一场战斗结束了。遍地的碎片、尸体、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哭泣的声音和冰冷的眼神，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现在，请失败者接受惩罚。”话音刚落，山崩地裂般的音乐轰然响起，舞台除了座位区域之外的地面突然塌陷，失败者全部掉落了下去，堕入了无底的深渊，黑洞洞的深渊中响起一阵阵惨叫声。猛然间，一股熊熊烈焰升腾上来，强烈的火光将人们的表情映得阴晴不定，火光闪过，地板升了上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剧场里又响起一阵音乐，是那首著名的《骷髅之舞》，峰峰相连的音符串成一段又一段的高潮，不停撩拨着我心中那根脆弱的弦。
我观察着舞台上的情况，经过一场混乱无序的战斗，现在舞台上只剩下六个人，大家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观察着彼此的动静。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不知从哪听过的一句话：当你第一次杀掉一个人时，你可能会害怕，紧张、哭泣，但是当你杀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呵呵，请大家不要紧张，演出继续进行，请大家诚实回答一个问题，你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是什么？再次提醒各位，一定要如实回答，不回答或者不诚实回答，都将受到惩罚，下面，从左边第一位开始。”
那个倒霉的男人不安地看看四周，小声说：“我……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最坏的事，大概是今天晚上吧……”
“据我们了解，您曾经在某天夜里酒驾后撞倒过一位老人，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救助，并且又倒车从他身上碾轧了几次后才迅速逃离现场，您选择了说谎，很遗憾，根据我们的规则，您将接受惩罚。”
“等等，我想起来了，给我个机会……”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地板“倏”的一声消失了，又一阵火光蹿了上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惨叫，就跌了下去。
“我做过的最坏的事，就是背叛了我的妻子，还秘密转移了自己的财产，让她离婚的时候没有拿到一毛钱。”第二个男人争先恐后地回答。
“我也曾经玩弄过一个女孩，后来听说她怀孕，然后自杀了……”这是第三个男人的故事。
“老子干过多少坏事，老子都记不清楚，老子也不想说，随便你……啊！……”又是一片火光和一阵惨叫。
“我，我曾经虐猫过，用细铁丝，将猫头勒下来，这，这算不算？”白衣女孩怯生生地问。
好在，她的答案似乎通过了，这一轮结束，剩下了四个人。
至于我的答案，在这里，我又怎肯说给你听，本能地隐藏自己的邪恶，也是人的天性。
“本次演出即将结束，最后剩下的三名演员将获得每人十万元的现金奖励……”随着男声的再次响起，升降舞台上又升起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一沓一沓的钞票，那百元大钞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粉红色。
“请各位在两分钟内自行决定胜出的三位演员，超时将全部接受惩罚，计时开始！”
话音刚落，恢弘的交响乐再次响彻剧场，各种管弦乐摧枯拉朽般轰然齐奏，这一次，是著名的第五交响乐《命运》，随着轰隆隆的音乐声，我和白衣女孩迅速站在了一起，警惕地望着剩下的那两个男人。
女孩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我听到她牙齿相碰发出的声音，我将她拉向身后，她小声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那两个男人越来越近，我和她不停地向后退着，几乎退到了舞台的边缘，追光灯将我们四个人牢牢地笼罩在光柱下，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话剧。
“别害怕，”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紧张地望着慢慢向我们走来的那两个男人，“放心，没事的……”
猛然间，我感到腰间忽然一凉。一阵冰冷的寒意钻进了我的身体，我惊恐地睁开眼睛，转身、回头，那个年轻女孩紧紧地握住匕首，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吐出一句：“对不起。”
她手中的匕首又向前一送，再一送。
那两个男人已经呆住了，华丽的音乐响彻整个礼堂，我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轰然倒下，嘴边隐约露出一丝笑意。
灯光亮起，有一队人从后台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男人，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烟，不时吐出一个烟圈，后面有的人拿着一把匕首，嘻嘻哈哈地插在自己的身上，又拔出来，那分明是一把道具用的伸缩匕首，有的人用纸巾擦着自己身上、脸上的血迹，而我也慢慢从舞台上爬了起来，冲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土。
“感谢大家收看我们的演出，希望这次演出能给各位带来一次与众不同的体验。”厚重而充满磁性的男声再次响起，我和抽烟男牵起手一起做了一个谢幕的姿势，幕帘缓缓闭合，女孩和那两个男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真是一次难以想象的经历，”一个男人激动地握着我的手，摇晃着，“不过，你知道的，那些我们说过的话，那个，可不可以……”
“本剧团绝对会保护观众的个人隐私，绝不外泄，请您放心。”我微笑着拍拍他的手，他明显轻松了起来，感激地笑笑。
“我也要谢谢你，”我对那个白衣女孩说，“如果没有你，这次的演出不会这么精彩。”我冲她微笑，她悄悄地避开了我的眼睛。
剧场的大门开了，人们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碰见，他们也会装作不认识，即使别人问起，他们也不会对外多说半个字，这次演出将和他们的秘密一起被埋在心底的最深处，永远不再碰触，而他们的表演，也已被记录下来，将放映在那些专爱花大钱欣赏最真实的人性表演的富人面前。
而这，则是我的秘密。
选自《古今故事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