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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售楼部
自从大学毕业，李美周和杨娜就到处跑人才市场，交简历，参加面试，一轮又一轮。可是，转眼已经三个月，她们还是没找到一份正经工作。为了生活，两人合租一间地下室，在一家小餐馆做杂工。大学四年，白念了么？想想两人都感到悲哀。她们都是农村孩子，四年时间苦熬着日子，好不容易毕了业，可想不到这却是悲惨人生的开始。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出路。像她们一样漂亮而家贫的，有的就当了金丝雀被包养。可李美周和杨娜，一个性格强硬刚烈，一个性格脆弱忧郁，别说被包养，就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玷污。
这天，李美周浑身疲惫地回家。一进地下室，就见杨娜满脸兴奋，似乎正在等她。没等李美周发问，杨娜便兴冲冲地说自己交好运了。今天接到短信提示，去一个地方应聘售楼员，想不到遇到校友江南。他说这份工作底薪三千，一套楼能提成三万块，只招一个人。两人相谈甚欢，江南要她晚上11点过去面试。听了杨娜这番话，李美周眼前一亮，说陪杨娜一起去。
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两人坐最后一班公交车来到郊外的一条胡同。胡同里只有微弱的灯光，李美周心头涌出一丝不安，问杨娜为什么非要晚上面试？她们不会遇到坏人吧？杨娜摇头，说那个江南人很斯文，又是校友，怎么会害她？
一路说着，李美周看到胡同尽头是两间普通平房，上面写着“售楼部”三个字。售楼部不应该建在市中心么？还要修得豪华气派，这样才显出品牌的气势。眼前这个如此隐蔽，找都找不到，楼又卖给谁去？李美周心存疑惑。
走到近前，杨娜上前敲门。很快，一个男人过来开门。他就是杨娜提到的江南。李美周仔细打量他，发现他衣着考究，头发梳得纹丝不乱，鼻子上架着副眼镜，的确长得清秀斯文，怎么看都不是坏人。
江南朝杨娜笑着点点头，递给她几张纸，说：“试用期为一周，你先把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还有住址都填上。”
杨娜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么说，不用面试了？”
江南点点头。杨娜拿起笔，发现江南递到自己手上的居然是复写纸。就在复写纸上，她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详细信息。写完之后，两手都是蓝莹莹的。李美周没注意这些，而是盯着江南看。灯光虽然并不明亮，可她隐隐感觉这个男人有些奇怪。他的身体裹在考究的西装里，可露出的脖颈部，却有隐隐的蓝色。那应该是血管的部分，怎么会是显眼的蓝？李美周不好唐突地去问，又四下打量房间。很普通，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台样式古老的电话。
这时，杨娜已经填完自己的信息，擦擦手，问江南是否还要招更多的人？江南当下便明白她的意思，看看李美周，摇摇头说一年只招录一个人。很明显，杨娜有些失望。要知道，李美周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天晚上，两人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杨娜很是兴奋，憧憬着她挣了钱，一定请李美周到最好的餐厅吃西餐，她们要听着小提琴，喝着红酒，小心地切着牛排，就像她们路过星级酒店时看到的一样。李美周的脸上露出微笑，自从毕业，杨娜几乎就没有笑过。看到她开心，李美周也很开心。只是，她的心底却有隐隐的不安。杨娜还在憧憬，说还要带李美周去坐摩天轮、海盗船、太空舱──她们曾经去过游乐场，可因为门票太贵，又退了出来。
不知说了多久，杨娜终于沉沉睡去。李美周也合上眼睛睡着了。
地下室虽然小，但还是很安静的。李美周睡得正沉，睡梦中突然听到杨娜尖叫了一声。她冷不丁坐起来，马上打开灯。只见对面床上的杨娜身体正发生变化，渐渐地，她通体变成了蓝色，就像，就像是复写纸的颜色！李美周大惊失色，上前想去摇醒杨娜，却见杨娜的身体已经成为薄薄的一张纸！
李美周大声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她喘着粗气，大瞪着眼睛盯住屋顶。对面的床上，悄无声息。躺了片刻，李美周觉得不对劲儿，杨娜怎么睡得这么安静？她打开灯，蹑手蹑脚走到杨娜的床边。杨娜还睡着，胸口微微地起伏。这回，李美周放下一颗心。
清早，李美周出门时，杨娜仍在睡。她蹑手蹑脚地出门，赶去餐馆打工了。
七日
李美周只做半天工，剩下的半天，她还要找工作。可惜，一片繁荣迹象的城市，却似乎没有给她留下一席之地。跑到天黑，李美周又是一无所获。
晚饭只吃了个烧饼，李美周坐在街边长椅上，感到一阵绝望。中午家里打来电话，父亲问她是否找到了工作？弟弟今年要念高中了，他虽然成绩不错，却一心想去打工。原因就是，姐姐不也念了大学？可连个工作都没有。李美周再三劝弟弟，一定要念大学。她肯定能找到工作的，到时候她来供弟弟读书。可李美周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现在，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李美周惊讶地发现，屋子里黑着灯，杨娜已经睡着了。也许，工作了一天，她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李美周发着愁，明天，她又该去哪儿找工作？
清早，李美周出门前，杨娜还在睡。她叫了杨娜两声，可杨娜没有回应。李美周上前推了她两下，摇晃杨娜，杨娜却一动不动。李美周慌了，她莫不是病了？现在的她们怕的不是饿肚子，而是生病！摸摸额头，没发烧！李美周试图将杨娜背起来，可试了几次，却根本背不动。无奈之下，她只好跑去街边小诊所，好说歹说请来了个医生，医生拿着听诊器在杨娜的身上按了半天，皱着眉说她一切正常，看样子就是睡着了。“我以前诊断过同样的病人，这是嗜睡症，睡上几天，自然就会醒的。”
“可是，可是她以前从没有这样过。”李美周急得都快哭了。
“你要是不放心，就打120，去大医院看看。”医生说着，背起药箱走了。
李美周坐在杨娜的身边发呆，打一次120，至少要100多块，现在她的口袋里只剩了20块钱。李美周用力抓了抓头发，杨娜的父母在半年前死于一次山洪中，杨娜成了孤儿。要不是李美周，杨娜早不知死了几次。
思来想去，李美周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江南！看得出，他十分欣赏杨娜，也许，他能帮忙也说不定！想到这儿，李美周拎起包就出了门。
坐公交车到终点，又步行半小时，李美周终于来到了郊外的那条深胡同。胡同两边都是荒废的田地，白天看上去显得格外荒凉。李美周越发对那家售楼部起了疑惑。
胡同尽头，依旧是那两间小平房，挂着“售楼部”的牌子。李美周犹豫一下，走了进去。奇怪的是，屋子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李美周将两间屋扫了个遍，大声喊起来：“有人吗？江南，江南在吗？”
终于，有人应了声：“谁啊？我在。”
李美周扭过头，看到江南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他诧异地看着李美周，问她有事吗？李美周急切地将杨娜的事说了一遍，江南的神情却淡淡地。他对李美周说：“你跟我来。”
李美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在他身后顺着后院的台阶下行。走到一半，李美周突然听到下面传出笑声。顿时，她愣住了。那分明是杨娜在笑！李美周一把推开走在前面的江南，快步下行。
下面有明亮的石屋，杨娜正坐在桌前，守着一部老式的电话机，她正跟人眉飞色舞地聊天！李美周惊得目瞪口呆！
蓝色复写
看到李美周进来，杨娜眼前一亮。她马上放下听筒，兴奋地抱住了李美周。李美周的心一阵怦怦直跳，她来之前，杨娜分明还睡在地下室。可眼前这个，也是杨娜啊！她最好的朋友，别人骗不了的。半晌，李美周克制自己镇静下来，问杨娜什么时候来的？杨娜说她在实习啊。上次来不是说好要实习一周么？
李美周怔怔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杨娜却仿佛没看到她的反应，满脸潮红地说：“你知道吗？我这两天卖出了三栋别墅。你猜江南发了我多少薪水？六万块！你能想象吗？”
看着杨娜眉飞色舞，李美周如坠五里云雾。她并未见售楼部里有楼房模型，也未看见有样板间，杨娜又是如何推销出了房子？还有，什么样的房子，能这么高的提成？杨娜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朝江南招招手，说要带李美周出趟门。江南点点头，并未阻拦。可是，李美周就在江南转身的瞬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脖子上，血管是碧蓝色。那种蓝，就像复写纸！
只有一天多不见，杨娜却已经有了自己的车。她熟练地将李美周带进一片高档别墅区，站在高地，她指着前边一幢说：“江南说，只要我卖出十幢别墅，最前面那幢就归我。现在，已经有三分之一归我啦！”说着，杨娜开心地笑了起来。面对上下共有四层的别墅，李美周瞠目结舌。
参观了杨娜负责销售的别墅，她又带李美周去城中最大的星级西餐厅。坐在38层靠窗的位置，杨娜点了黑胡椒牛排，法式煎鹅肝，烤锅牛，然后又点了瓶昂贵的红酒，最后，她招呼侍者，叫来了一位英俊秀美的小提琴师。
李美周感觉像在做梦。吃着梦想中的西餐，听着优美的小提琴曲，看着对面的女友，李美周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是真的。杨娜，在最短的时间里实现了她们的梦想。那么，她该怎么面对地下室的杨娜？
吃过午饭，杨娜带李美周去游乐场。两人坐空中飞船，玩八爪章鱼，进雷霆战舰，乘海盗船……惊险刺激的项目令两人在高兴中发出兴奋的尖叫。杨娜不停地高呼着，闭上眼睛迎着风，长发飘舞，看上去美丽极了。
一直玩到天黑，杨娜和李美周这才回去。一路上，两人又唱又跳，就像两个女疯子。来到胡同口，江南正站在两间平房的门前，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们。杨娜在走到距门口十几米处停住了脚。她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郑重其事地对李美周说：“美周，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为找工作发愁，再也不用为房租发愁，我会过得无忧无虑。我终于明白，原来，幸福是真实存在的。你知道，我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看着杨娜因为兴奋和满足而微微涨红的脸，李美周的心底涌出一股热浪，她紧紧拥抱杨娜，久久不肯松开。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为我担心。你只要记住，我是幸福的。我不后悔。”杨娜附在李美周的耳边，似乎从心底发出了微微的叹息：“我多么渴望能和你在一起。”
李美周鼻子一酸，差点儿落泪。梦想中的生活，梦想中的人生，也许，真的能够实现。她松开杨娜，看到她的颈项处，露出微微的一抹蓝。那种蓝，就像是复写纸的颜色。江南拉起杨娜的手，对李美周说，杨娜的试用期结束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份工作，从明天起，她将是正式员工。泪水在李美周的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说：“江南，你一定要对杨娜好，一定，一定！”
江南用力点点头。李美周看着他，突然走到他身边，附在他的肩头说了两句话。江南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木呆呆地看着李美周。
李美周转身离开，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的脚步像有千斤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条胡同。胡同那么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李美周回到地下室，已经是凌晨。杨娜仍旧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李美周抚摸着她的脸，泪水一滴滴落到杨娜的脸上，她轻声问：“杨娜，你想我吗？我会想你的……”
天，渐渐亮了。李美周从沉睡中醒来，她睁开眼马上去看对面床上的杨娜。但是，那一刹那，李美周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一般，心凉到了底。床上的杨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蓝色人形复写纸。
捏着这张复写纸，李美周几乎都要发疯了，她冲出门，冲向大街，拦了出租车直奔郊外的那条胡同。但是，令李美周绝望的是，胡同里，压根没有什么售楼部，更没有叫江南的男人。那是一条死胡同！
在附近徘徊又徘徊，李美周不甘心，一直到天黑，她又累又饿，却无可奈何。一个拾荒老人经过，停在她的身边。她突然指着胡同对李美周说：“姑娘，你知道吗？那里曾经有个小店，专门出售能改变人生的复写纸，只要记录下个人的详细信息，就可以复写出一个比较美满的人生。我儿子，高考考砸了，患了自闭症，后来就去了那里。他在梦里告诉我，那儿有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空间。”
如果换作别人，一定会以为老人在讲疯话，可李美周却相信她所说是真。她喃喃地说：“你跟我提过，他的名字叫江南。你还提过，每年的八月，会有一个幸运的年轻人将重新拥有美满的人生。你还要那个幸运的人带话给儿子，你很爱很爱他。以前，我也是将信将疑的。现在，我信。而且，我已经将你的话带给了江南。”
杨娜消失了，李美周仍旧四处奔波寻找工作。两个月后，她找到一份推销员的工作。只是，她推销的不是别墅，而是保健品。李美周做得很认真，也很辛苦。好在，她终于可以付得起房租，终于可以在晚饭时点一个奢侈的羊肠粉。月终，还能有一点儿盈余给弟弟寄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做杨娜，因为，她还有父母，还有弟弟，现实再残酷她也要熬下去。她没告诉任何人，关于人生复写，最先得到老人暗示的是李美周。可是，杨娜自从父母去世就患上了抑郁症，她曾几次自杀，如果不是李美周看得紧，她恐怕早死了几次。她的性格，远不如李美周坚强。思来想去，李美周将招聘信息匿名透露给杨娜，希望她借此改变人生。只是，她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过得幸福，何必在乎是在哪里？
每晚回到住处，李美周都会对着床边的那张人形复写纸说：“杨娜，晚安，做个好梦。你一定要特别幸福哦，连我的那份幸福也一起享受下去……”说这话时，李美周的眼角有微微的泪痕。
选自《古今故事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