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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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1年

古城湘潭古玩街中段的“留芳斋”,四十来岁的店主咸大成一大早就让伙计打开店门。他习惯性地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抻长脖子,头忽左忽右地转动,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手一摊,轻轻地叹了口气,失望地回到店堂,缓缓地步入柜台里面,坐到那把清式的鸡翅木圈椅上去。

  他从A省采买了一些古玩归来,已经半月有余,店子里来过不少朋友看货,搞收藏的,跑腿拉线的,可就是没见知交毋欣然,这真是咄咄怪事。

  毋欣然和他年纪相仿,瘦瘦高高,与他的矮矮胖胖恰成对比。他们曾是中学的同班同学,感情一直不错,十多年前,又同时踏入古玩圈。不过,咸大成是风风光光地开店的,而毋欣然当的却是逍遥自在的跑腿拉线人。两人频繁来往,有什么好生意,毋欣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咸大成,无论遇到了出卖古玩或购买古玩的主,都会领到这里来,事成了,双方按规矩付给他“辛苦费”。毋欣然肯读书,肯实践,练出了一身好本领,眼力好,手感也好,能说会道,识源辨流,往往让人信服。

  咸大成视毋欣然为知交,通俗地说,就是知心朋友。

  知交久盼不至,咸大成心里能不发愁?

  他的店并不专营哪一项古玩,只要合适,有什么收什么;只要顾客肯出价,有什么卖什么。他这次去A省乡下,收了好几件玉器、陶器、铜器,大多脱手了,赚了几个小钱。只有两件唐三彩──骆驼和乐俑,每件花了三千元,却“陷”在手里了。来看货的人只是摇摇头,不哼也不哈,那目光分明告诉他:假的!充其量是高仿品而已。

  他不相信自己买了“打眼货”。这唐三彩当然是唐代制作的,是一种低温釉陶器,以白色的黏土为胎,用含铜、铁、钴、锰等元素的矿物作釉料着色剂,又在釉里加入多量的铅为助熔剂,经八百摄氏度高温烧制而成,釉色呈深绿、浅绿、蓝、黄、白、褐等多种色彩,泛称为三彩。这只骆驼和这件乐俑,怎么看也不是仿品啊,难道行家们的眼晴瞎了?

  春雨下起来了,软软绵绵。

  咸大成喃喃地说:“无边丝雨细如愁。”

  话音刚落,店门口闪进一个人来,一边收伞一边说:“我的大老板,旅游了,发财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咸大成触电似的跳起来,大喊一声:“毋欣然,你终于露面了,等得我好苦!”

  “对不起,我到乡下外婆家去了。”

  咸大成拉着毋欣然,走进一间四壁挂着字画的雅室,并把门关上了。

  “欣然,我遇到难事了。”

  “是那两件唐三彩?”

  “你怎么知道?”

  “古玩街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想请你掌掌眼,然后找个人卖出去,要不,我亏了。”

  “先别忙,总得让我喝口茶吧。”

  “那是的。”

  于是,他们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大成,我的一个老朋友告诉我,A省那地方有专做‘北魏陶俑’和‘唐三彩’的作坊,制坯、上色、入窑、做旧,哄了不少人。”

  咸大成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去作坊买的,也不是在古玩摊上倒腾的。是从一个偏僻山村的老农民手上收购的,他在开垦山地时偶尔挖到了这两件东西。”

  “你能保准这个老农民不设套?”

  咸大成不做声了,想了想,又激动地说:“有收藏家来看了货,还拿到博物馆用仪器检测了,是百分之百的老货。”

  “那他们为什么不买了去?”

  咸大成愣住了,小声说:“是呀,为什么不买了去,每件要价不过五千元呀。”

  毋欣然笑了,笑得全身打战。

  “欣然,你说呀,那仪器出故障了?”

  毋欣然收住笑,问:“你从A省乘飞机回来的?”

  “对。”

  “大成呀,乘飞机,行李要不要安全检查?”

  “当然要。”

  “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在过安检口时,行李必须经仪器X线的照射。而这种高仿品陶瓷,经过X线的照射,一秒钟会使釉面老化程度提早两百年左右,几秒钟就可以进入唐代了。”

  “这是真的?”

  “我们是多年好友,能骗你?好了,你拿宝贝给我看吧,也许,你的是例外呢?”

  唐三彩的骆驼和乐俑,被咸大成搬了出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毋欣然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一件一件放在手上掂量。慢慢地,他的眉头紧锁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咸大成的心一沉。不用问,两件东西买砸了。狠狠地亏损了六千元!

  “欣然,你得帮帮我,想个法子把东西卖出去,能保本就行。”

  毋欣然表情显得有些悲壮,说:“好吧,我得找个外地的且不太懂行的冤大头出手,我会把他领到店里来。我们的话,就丢在这间屋子里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放心,我的嘴严。”

  ……

  十天后,毋欣然把一个上海人领到了“留芳斋”,并在他的撮合下,每件以三千元成交。咸大成十分感激,给了毋欣然一千元的“辛苦费”。

  半年过去了。

  有一天,咸大成在翻一本上海古玩拍卖专场的图册时,眼睛蓦地一亮,看到了他出手的唐三彩骆驼和乐俑的图片,每件起拍价五万元,最后分别以十万元和十二万元落槌!他的脸涨红了,嘴唇抖动,气得一拍桌子。

  是毋欣然找了“托”来买?还是他们合伙来买?或者他真是一无所知?鬼才知道。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能怪罪毋欣然吗?不管怎么说,那是人家的本事!分明是自己的脑袋进了水,眼里生了毛,心里长了草。古玩这一行的规矩:看真看假,是自个儿的造化,谁也怨不得。就让这事烂在肚子里吧,绝对不能说出去──那是自找没趣。

  咸大成想起知交毋欣然,又有好几天没到他的店里来了,打个电话给他,请他吃顿饭吧。于是,他急不可待地摁响了手机……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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