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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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7年

飞檐挑梁,白墙黑瓦的天井屋,一看就是一户有钱有势的人家。吕老爷是这天井屋的主人,他经营着商铺,还拥有上百亩的良田,大少爷长年在外省做官。
  下雨的日子,长工们无法下地,大家都围聚在天井的四周,一边听天井落雨的天籁之音,一边天南地北地胡扯着。少爷少奶奶小姐们也都来了,大家围坐在天井里凑热闹。
  水池里的排水口似乎有些小,水面在不停地上涨。大少奶奶对长工阿桂说,水道口可能有些堵塞,你用竹竿捅一下。阿桂敏捷地跳进水池里,三下两下,水道口开阔了,成串的水泡像小鱼一样争先恐后地钻进下水道,水面一下降了许多。
  雨太大,阿桂的衣服湿了。大少奶奶温和地对阿桂说,阿桂,你去房子里换件衣服吧,不然会受凉的。阿桂有些受宠若惊,他脱掉湿衣,露出结实的臂膀,接住大少奶奶递给他的衣服,换上。抬起头,这时他看到大少奶奶眼里有着异样的光芒。
  一天晚上,仍是大雨的日子。大少奶奶对阿桂说,阿桂,你来帮我搬动一下房间里那个柜子,柜子下面好像有老鼠,每晚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人睡不安宁。阿桂是个壮汉,咬着牙吃力地搬开柜子,果然下面有一堆老鼠咬碎的草纸和棉絮,碎物里竟然有几只刚出生的粉嫩的小老鼠。他惊讶地望着大少奶奶,这时大少奶奶忽然抱住了阿桂。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像吸鸦片,停不下来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次两人正大汗淋漓,被吕老爷发现了,吕老爷来找大少奶奶说三小姐相亲的事。吕老爷顿时满脸的晦气,脸变成绛紫色,说这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吕老爷为息事宁人,辞走了长工阿桂。
  三小姐三天两头去小银匠的店铺,她要打制的饰品可真多,耳环、手镯、脚链……三小姐说,小银匠,我这个手镯有点紧了,你再帮我放一下。小银匠握着三小姐莲藕般嫩白的手臂,用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神盯着三小姐说,我知道尺寸了。三小姐黑眼睛像一对蝴蝶,飞飞停停,她飞快地扔给柜台内小银匠一个字条,字条让小银匠的心跳如鼓点一般,字条上写着:晚上八点梅园见。
  三小姐对小银匠上了心,吕老爷知道后,气得直跺脚,罚三小姐跪在天井里。吕老爷叹着气,天井屋真不太平,闺女大了不中留,赶紧托亲戚找朋友,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三小姐嫁出去。便去和大少奶奶商量这事,大少奶奶说,镇上经营着粮铺的王家二少爷,看着挺顺眼的。但是三小姐却倔强得如一头小驴,说破嘴皮也劝不了她回头,三小姐说自己已怀上小银匠的骨肉。吕老爷拍电报给大少爷,让他把三小姐带走。三小姐去了省府,这让小银匠伤心了一整个夏天。
  不知覺间到了民国三十八年,大少爷在省府出事了,等了多少年的大少奶奶,等来的只是大少爷的骨灰盒。吕老爷年老体衰,再加上受刺激,在一个无星的夜晚气绝身亡。接着吕老爷家的土地都分给了农民,天井屋里的房子也分给了十多户贫穷的雇农住。
  农闲时,一群人仍喜欢围坐在天井里的石凳上喝茶,他们谈论这个家族的变迁,谈论着去了省府的三小姐,不知境况如何。这时一弯淡月,从浓云里挣扎出来,弯弯的月牙儿,像一片鹅黄色的羽毛,斜插在小天井高门楼的飞檐上,风一吹,似乎能吹走。
  晃了晃,又晃了晃,就这样又走过了许多日子。而这时天井屋已显得破败,断墙残壁,像一位沧桑的老人,只是那些雕刻的各种花鸟图案,还残留着当年精致的风情。
  有一年三小姐从国外回来了,三小姐的儿子已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她抚摸着灰色的老墙、精致的雕花窗子,打量着苍凉斑驳的天井……似乎闻到了当年的饭菜的味道。她抱着已经老去的大少奶奶哭成泪人儿,阿桂只是木讷地站在一边,三小姐对着阿桂笑了笑。
  前几年,听说有一个华侨来投资镇上的旅游。天井屋、老银匠铺等修葺一番,作为清代古民居向游人开放,就连一只花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或一个柜子,都按当年的摆设。下雨的日子,天井里还落雨如帘。
  老银匠铺也恢复了原有的旧貌,老银匠铺又开始叮叮当当地加工首饰。听说华侨特别钟爱银饰,一只银镯或一根银簪,暗淡的哑光,有一种古旧美感。素朴安静的银器,像一抹雪光。
  后来,有人见华侨去了小银匠的坟前,并在坟前,烧香、上供、叩拜以祭祖。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如果小银匠地下有知,那真是一件天大的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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