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费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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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7年

童安赴舒州府上任前,来到恩师卢梓家里辞行。童安能出任舒州知府,全赖恩师的举荐。恩师老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童安跪拜后,坐到恩师身边,聆听教诲。
  恩师早年也在舒州府任过知府,因此告别时,童安倾身对着恩师耳朵,压低声音说:“恩师在舒州,可有私事令学生效劳?”
  恩师的耳朵好像也不好了,疑惑地看着童安,似乎没听清。
  “恩师对学生之恩,学生无以回报。”童安又凑近一些,“恩师在舒州之故交旧友,若是用得上学生,学生不敢不效犬马之劳。”
  恩师将搭在桌上的一只胳膊撑了撑,身下动了动。童安急忙站起来搀扶。恩师摆摆手,与此同时,似乎说了几个字。
  恩师的声音不高,又很不清楚。童安只好再次凑近:“恩师,请明示。”
  “费其初耳。”恩师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费其初,费其初……”一路上,童安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理解恩师的不高兴:恩师一生勤勉廉洁,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私心私欲,自己不该这么直截了当地去问,还几次追问,非让恩师说清楚。童安轻轻一叹:“人生天地间,谁没有私心私欲?区别只是大显与小隐不同而已。恩师的私心私欲是后者,小且隐。”童安想着,不由得苦笑了笑,“恩师越老,越发迂腐可爱矣,让学生关心一个故交旧友,何伤大雅?”
  来到舒州府,处理了急务后,童安叫来府衙里的师爷,询问费其初在何处当差,平日里办差如何。师爷是舒州本地人,又在知府衙门当差近四十年,但抠着脑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费其初这个人。童安让师爷回去好好想一想。几天后,师爷告诉童安,他翻遍了知府衙门所有的花名册,也问了衙门里的老人,都说没有费其初这个人。
  童安请师爷派人到舒州府辖各县衙门打探,还交代他不要声张——这事毕竟是恩师的个人私事,传出去对恩师声誉不好。
  没想到事情还是被传开了,整个舒州府,府衙、各县衙、大小官吏,都在背地里极尽所能地寻找费其初,几个县令还特地跑到舒州城,当面向童安禀报寻找情况,询问费其初是童安的什么人。童安不回答,只是对他们表示了感谢,要他们以公为重,不必过问此事。
  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费其初的消息。难道费其初不是衙门里的人?童安恍悟,恩师牵挂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在衙门里。童安请师爷派人到民间寻找,又再三嘱咐不能让事情扩散。
  舒州百姓终于得知知府大人在寻找一个人,而且还是老知府卢梓大人要找的。立即,整个舒州府,府城县城、市场酒肆、穷乡僻壤,都在寻找费其初。老百姓更是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寻找费其初,一边念叨着老知府卢梓大人当年在舒州的为人为事,老人们还流了眼泪。童安深有感触:“政声人去后!恩師离开舒州如此多年,舒州百姓犹未忘却,何也?”
  终于,在舒州城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找到了费其初。此人四十多岁,自幼孤儿,身又残疾,如今孤苦伶仃,潦倒窘迫。但奇怪的是,费其初矢口否认自己是老知府要找的人。
  童安认定此人就是恩师要找的人——恩师一生,心之所系者,不正是这些贫苦人?他不承认与恩师有关系,恰恰证明他与恩师有关系,并且非同一般——恩师所交之人,哪一个不具有恩师之品格?他只是不愿借恩师之名得个人之利而已。童安心里更加敬佩恩师。
  次日,童安来到费其初家,他被自己的所见惊呆了:费其初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恩师,您自身清贫倒也罢了,焉何使所有与您有关涉之人皆如此也?”童安心里默念着,眼睛湿润了,请费其初到舒州城居住,用自己的薪水奉养他。费其初拒绝,一是自己与老知府并无关系,二是不能消费老知府的清名。
  “知府大人,请转告老知府大人放心!老大人关心之人,我等即便不吃不喝,亦定然照顾好。”四面八方赶来的老百姓哭着向童安保证,“老大人为我舒州百姓所做之事,舒州百姓永世不忘!多年以来,我等皆为无法报答老大人而愧恨,今日,上天开眼也……”
  童安是流着泪离开费其初和小山村的。回到舒州城,童安正要写信将事情告诉恩师,有人送来恩师去世的噩耗,同时还附上恩师临终前的信,很短:
  介正(童安的字)好糊涂!费其初者,废气出也。为师仅排一体内废气(屁),尔竟生得如此一出,愧否?惊扰一地百姓,为师虽死亦愧也!介正,舒州百万百姓,皆为师之故交旧友,尔当好生事之。切记!切记!
  童安泪流满面,他既羞愧又欣慰:羞愧者,自己师出恩师,却与恩师差距如此之大;欣慰者,他知道了自己与恩师的差距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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