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活着就老了

一直以来，我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
　　小学的时候，是学校里有名的调皮鬼，老师也拿我没有办法，只是唉声叹气地说，孺子不可教也。我如果闹得再凶了，老师们就会喊我爸来学校，他们告诉我爸，你家丫头真不像个女孩子。爸爸向老师们道歉，当着老师的面严厉地批评我，但一走出老师的办公室，他就会带我出去买好吃的零食，还有花花绿绿的衣裳。
　　初中毕业，是读师范还是读高中，爸爸和妈妈闹了分歧。妈妈说，女孩子家，读了师范，毕了业就有了一个铁饭碗，一辈子吃喝不愁。读高中呢，投资太大，风险也大。而那时的我，对做教师没有任何兴趣，虽说教师的工作很光荣、很安逸，但是总觉得缺少挑战性，我的性格属于冒险型的，喜欢一切新鲜的东西。爸爸专门去学校了解了我的情况，最后说了一句，丫头，读高中，考大学，爸爸支持你。那一刻，我心花怒放。
　　高一的时候，我恋上了一个高个子男生，那个男生像极了武打演员李小龙，他是我们班篮球队的，还是主力。青春烂漫的时节，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开始和他偷偷地约会，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出入于校外的网吧，还有录像厅，录像厅里到处可见抽着烟稚气未脱的不良少年，我也沾染了一些坏习气。暑假的时候，爸爸看出了苗头，悄悄把一本杂志放在我的床头，那是一本当年的《辽宁青年》，里面的一个故事吸引了我，讲的是中学期间，一个女孩子早恋的故事，结果荒废了学业，早早地退学，嫁为人妇，她本来会拥有美好的前程，但是人生路上的一个岔口，让她迷失了方向。我读后，深有感触，晚饭时，我对父亲说，爸，我会好好学习的。爸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大学毕业，结婚生子，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碰碰，夫妻之间免不了吵吵闹闹。那一次吵架过后，丈夫夺门而出，我委屈的泪水流个不止，就给爸爸打电话诉苦，我告诉爸爸，他这样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爸爸劝了我半天，又让妈妈劝我。我和妈妈在电话了聊有半个多小时，传来了敲门声，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故意不去开门。我对妈妈说，他回来了，我就让他在外面反思。妈妈说，下着雪呢。我说，下就下呗，让他清醒清醒。妈妈说，开门去吧，可能是你爸爸到了。我吃了一惊，忙撂下电话，去开门。爸爸果然站在门外，穿着大衣，身上落满了雪花，原来爸爸怕我做傻事，趁妈妈接电话的工夫找了辆车就匆忙赶来了。
　　随着年龄增长，孩子渐渐长大，脾气也一点一点地熄了，于是整日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虽然平淡，倒也幸福，也许平常人家的生活，不过如此吧。
　　一次回家看望爸爸，还没有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先是大嫂的声音，嘹亮而尖厉，大嫂说，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们没有挣来钱，你生病了，需要住院，我们怎么负担，你得张口向亲戚朋友处借？然后是二哥的声音，我们工作都忙，回来一趟不容易，要不喊城里的丫丫回来照顾你。在门缝里我看到爸爸无助地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脸色枯黄，头发也好久没有剪过了。爸爸嗫嚅着说，我老了，不中用了，然后就流出了两行浊泪。
　　我推门进去，和哥嫂们大声地理论。我说，爸爸为了咱们兄妹几个，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还有良心没有，他现在老了，生病了，你们就推三阻四的？
　　我把爸爸带回了城里，他颈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经多方打听，挂到了小城名医陈飞庆的专家号，需要“伏羲针法”治疗。躺在病床上的爸爸，静谧，安详。有太阳的午后，他会坐起来和我聊天，讲我小时候如何调皮、如何任性，但是渐渐地就长大了，成才了。爸爸最后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活着活着就老了。
　　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爸爸，内心汹涌澎湃。原来，爸爸也会流泪，也会痛苦，也会软弱，也会衰老，老到需要我们去关心，去照顾，去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