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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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韩婆婆屋边有棵李子树,李子一坨一坨的压得枝条弯悠弯悠地闪。孩子们就在树边转悠,馋得直流口水,可没有人去摘。韩婆婆说了,李子没有熟,吃了要打摆子的哟!大人们也告诫自己的孩子,反正熟了还是你们吃!韩婆婆没儿没女,自己的牙也落了,吃不动。
  眼看李子成熟了,一个个灰扑扑胖嘟嘟,摇曳出诱人的光彩。可是孩子们等啊等的,就是不见韩婆婆叫他们吃李子,甚至关了门。那棵不高的李子树就在小院里半遮半掩,馋得孩子们直怨韩婆婆:怕是要留着卖钱了吧!
  难说呢!这两年李子是一年比一年贵,韩婆婆本来就有点怪,比如她自己喂了几只鸡,隔天就要颠儿颠儿地去街上卖几个蛋,有时三五个,有时七八个,卖起来也常和别人争论半天的价钱,有时为了几分钱没讲好,她会赌气把鸡蛋提回来,下场再卖。别看韩婆婆颠着一双小脚,每年还会喂一头大肥猪出来。
  韩婆婆曾有个小儿子,困难时期同她男人一起得病死了,韩婆婆就一个人过到现在。村里让她吃五保,可她坚决不同意,她说我是有儿子的,我不当孤人。韩婆婆每每看见十来岁的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嘴里喃喃道:“那时我的狗儿就这么大哦……”当孩子们分享她的李子时,她眼里就流露出迷茫而慈祥的光。
  韩婆婆是闲不住的人,她背着背篓,拿把竹耙搂路边的桉树叶子和枯树枝。有时桉树叶子少,她就找一根铁丝,一头磨尖,一头扭个弯弯儿,像握着一根细细的拐棍一般,一戮一戮地把地上片片叶子戮成一串,然后捋进背篓里。桉树叶子含油脂,发火旺。
  田里收割了,韩婆婆就拴张围腰,满田满坝地捡谷子,拾麦粒。
  韩婆婆的院门一直关着,孩子们急了,用各种方式提醒韩婆婆,有人叫,有人朝院里扔泥块,丢小石子,可韩婆婆就是不理他们。孩子们终于耐不住了,偷偷地上了墙,进了院里,蹑手蹑脚地上了树。
  一树的李子吃光了,韩婆婆屋里仍无动静。孩子们望着黑咕隆咚的屋子,害怕了。大喊,韩婆婆!
  村长正为村里企业的亏损愁眉苦脸,一头撞进韩婆婆的屋里就凉了半截,只见暗暗的屋子里韩婆婆歪歪地斜靠在椅子上,不知去世几日了。面前的膝上还端着一个小簸箕,里面是尚未簸尽的麦子。
  人们不由得唏嘘叹息一番,村长犯了愁:手里正紧,韩婆婆死得真不是时候。有人说,韩婆婆无儿无女,大家伙送送她吧。
  有人在韩婆婆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沓捆得严严实实的钱票子。于是,村长指挥大家伙翻箱倒柜,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这下好了,箱子里的衣裳包里,床下的草里,一沓沓票子变戏法一般找了出来,累计人民币三千多。这显然是韩婆婆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人们好一阵目瞪口呆。搜寻中,人们又发现十几个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坛坛罐罐,上面都做了记号,里面全是谷子麦子,人们从记号上弄清了某坛粮食是去年的,某坛粮食是前年的……接着,又有人在里屋见到一捆捆整齐匀称的枯树枝,半屋子的桉树叶……
  这个韩婆婆呀……村长说:“韩婆婆无儿无女,我们大家就是她的儿女,她的后事一定要好好办!”
  于是,村长叫人请来了镇上的厨子,又自告奋勇请了两拨吹打手。韩婆婆的丧事就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地办了起来。流水席吃了三天。煮的是韩婆婆的米,烧的是韩婆婆的柴,用的是韩婆婆的钱。
  三天下来,钱还是没有用完,干部们一商量,不忍心将韩婆婆的钱充公,就买了鞭炮,劈里啪啦在韩婆婆坟头燃放了一个多小时。
  烟火弥漫中,两拨吹打手拿着优厚的酬金,意犹未尽,又呜呜扬扬地吹起来。
  韩婆婆的小院里,那棵没有李子的李子树,静静地立着,风儿吹过,有叶片悠悠地飘下……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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