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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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丑巴占了我家二分地。
  父亲去找丑巴理论。愣头青丑巴欺软,一拳头招呼过来,招呼掉父亲的一颗门牙。
  那时,头顶的日头白花花亮着。父亲捏着门牙去找村主任,村主任带着量尺踱到地边。左量右量,丑巴占了我家二分地。
  村主任和丑巴沾点儿亲,就息事宁人地说:“耕已耕了,种也种了。明年你把二分地犁过来就是。”
  父亲表现出少有的决绝,父亲说:“那不行……我的门牙可以丢,可土地不能丢,一年也不能丢!”
  村主任摊开手:“那你说咋办?”
  父亲当着丑巴的面,一字一顿地说:“麦种我出,麦子我收!”
  丑巴急赤白脸嚷:“我还耕了地呢。”
  父亲背着手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说:“我请你了?扯淡!”
  父亲说到做到。麦子黄了的时候,父亲挥舞着镰刀,“嚓嚓嚓”一气呵成,把二分麦子割到我家麦地来,气得丑巴直翻白眼儿。从此,丑巴再没有占过我家一分地。
  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几十年过去。村里的人大都进了城,那一块块黄土地也被撂了荒。丑巴也一样。头几年,赶着季节的脚步,丑巴一趟一趟往村里跑,春种秋收,不亦乐乎。后来,丑巴懒得回来了,紧挨着我家的那块黄土地也被撂荒了。
  惟有父亲,一门心思扑在黄土地上,像侍弄他的儿女一样,侍弄着他的黄土地。该种时插耧,该收时动镰,从不误农时。村里人都说,父亲才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呢……
  那年春天,布谷鸟叫得正欢的时候,父亲突然病倒了。病倒了的父亲惦记着他的黄土地,一次又一次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村帮他种麦。推了几次推不过,我便极不情愿地回了村。
  麦种已经晒好,抓一把,粒粒饱满瓷实。我不愿使牛,雇了拖拉机,没半天工夫,就把那块地耕过了。下午,正要插耧播种的时候,父亲拄着拐棍来到地边。
  父亲在地边转了几圈儿,突然站定,看着我说:“你占了丑巴家四分地?”
  我边往耧斗里装麦种边笑笑说:“占就占了,反正他也不种,不占白不占。”
  父亲恼了,沉下脸说:“啥话?地是人家的,种不种是人家的事……你怎么干出这种不地道的事来?”
  我说:“不就几分地吗?明年不占就是了。再说,当年他不也占过咱家二分地吗?你还丢了一颗门牙哩……”
  “不提当年,也没有明年。”父亲丢了拐棍,撅起屁股,“吭哧吭哧”刨出那块深埋了多年的界石……
  我一看,果然占了丑巴的地。
  “你听好了,是咱家的地,一分也不允许别人占。但是,咱也不能占别人一分地。这是原则……”
  父亲说完,弯腰拾起拐棍,顺着界石划了一条线。然后,手里的拐棍冲我一点,大喝一声:“开耧啊──”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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