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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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鞭炮,还有什么能让我如此开心。

  其实也不完全是鞭炮了,是过年。小孩盼过年,只不过别的小孩盼的是新衣服和压岁钱,我盼的是鞭炮,还有猪肉白菜馅儿饺子。

  在这一点上,小利和我是完全站在一边的。如果不是鞭炮,我和小利又怎么会好得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呢?鞭炮如果只是一个人玩,那乐死了都没人知道,暗爽而已。所以,这玩意儿需要分享,一起玩,才开心。

  可惜的是,鞭炮只有过年才有,而我和小利的快乐,也就像花,积攒一年,在过年前后开放一次,为期三五天。

  盼着盼着,年就到了。

  我奶奶刨萝卜洗白菜,准备馅儿包饺子。我妈更忙,和了一盆又一盆面,要蒸几大筐馒头和包子。我姐也闲不了,大姐把家里能洗的全洗一遍;二姐把毛巾扎到头上大扫除,把笤帚绑到竹竿上,墙角的灰尘和蜘蛛网都要清除干净。天底下只有我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是闲的,我兜里揣着刚刚从我爸的抽屉里弄来的鞭炮,和小利在池塘边顺利会合。我俩会把一挂鞭炮一点一点解开,松散成一个一个的鞭炮,于是一挂鞭炮变成了几百个独立的小炮,欢乐也自然倍增,附在鞭炮上,点燃,爆炸。

  鞭炮的玩法可太多了。点燃捻子,看着火光在手中哧哧后退,在爆炸前,可以往空中扔,火花四溅青烟飘散,树杈间的喜鹊被吓得从窝里出来呼啦啦乱飞。还可以往人家院子里扔,瞬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也可以往水里扔,能在降落到水面的一瞬间在水面炸出一个水窝,才是最高水平。还可以把五六只鞭炮捻子搓到一起,用一个铁罐头盒子盖上,压上小石块,鞭炮爆炸的瞬间,小石块像离弦的箭,能飞出五米多高。

  大年三十那天,吃了午饭,我和小利终于逮着了机会,用几个猪肉馅儿饺子骗来了村主任家那条全村最嚣张的狼狗。它贪婪地吃着饺子,我俩悄悄把事先连在一起的十来个又大又粗的大炸雷拴到它的尾巴上。它吧唧着嘴意犹未尽地吃完饺子,没走几步远,屁股上就连续十来声爆响。那条往日威风凛凛的狼狗吓得魂飞魄散,在村里狂跑了三圈,半疯了。

  天黑之前我们又见着它一次,它认出了我和小利,却再也不敢像平时那样,竖着耳朵直着脖子在我们后面边追边狂吠,而是远远地就站住了,愣了片刻,忽然夹紧尾巴,低眉顺眼地往相反的方向边跑边回头看我们。

  谁让它咬过我呢。那次和村主任的儿子大威打架,明明我要赢了,节骨眼上它蹿过来朝我就是一口,我的手指贴了三张火柴皮才止住血。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它我就觉得手指痛,早憋着主意等机会呢。今天,它看到我怕是就想发疯吧。

  不过我也没占大便宜,当天晚上村主任老婆就到我家找我爸了。虽然是大年三十,我也没能躲过惩罚,村主任的老婆刚出我家门,我就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揍,屁股都肿了。他们边吃水饺边抽空扭头瞅我几眼,却没人敢劝我爸住手。

  不过这种交换,我乐意。这些关于鞭炮的小悲喜,就是我的年。猪肉馅儿的饺子我可以不吃,但年我还是要过的,谁也剥夺不了我期待了三百多天,终于等来的机会。

  大年初一,我和小利边按大人叮嘱的顺序给长辈们磕头拜年,边商量报仇的方法。

  村主任家新盖的红砖瓦房,鲜艳夺目。来到他家屋后,我主意已经有了,我和小利的鞭炮全部绑在一起,能让村主任家的房子炸掉一角!让他们家过年吹西北风去吧!

  我的想法让小利都跟着我一起兴奋。于是,我俩悄悄溜回家,搬来了所有的鞭炮,回来就按计划行事──把鞭炮塞到墙缝里,点,炸;再塞,再点,再炸。我们的鞭炮眼看用一半了,可是那座漂亮坚固的红砖瓦房纹丝不动,只是几个砖头缝里炸出了零星的水泥,离房子缺一角的远大目标明显差得太远。

  我和小利开始觉得希望真是渺茫,而且也越来越为兜里渐渐变少的鞭炮心生不舍。也许,要换一个别的办法?

  这次小利有了新主意。听说村主任家经常大鱼大肉,就像天天过年,那这个年就让他们吃得顺畅,拉得难受。

  小利在我耳边还没说完计划,我俩已经笑瘫了。

  心动不如行动,机会稍纵即逝,准备工作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和小利把那个能飞五米的罐头盒子装满鞭炮用棍子捅到了村主任家厕所的便池里(里面的鞭炮用塑料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好防潮)。鞭炮的捻子接得长长的,逶迤着拖到了外面。然后,我们俩埋伏在旁边的玉米秆后,等待机会。

  没多久,就见村主任提溜着裤腰摇摇晃晃地进了厕所。他明显又喝高了,从中午喝到太阳西下了,酒局还没散。我擦了两根火柴,确保点着了捻子。两分钟后,我和小利已经跑到我们的大本营──池塘边了,远得看不到那个厕所,但还是听到了一声爆响和一声又羞又怒的惨叫。

  我和小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着那个厕所里无比刺激的场面,我俩开始还捂着嘴,后来便笑得天翻地覆,在草丛中直打滚。

  为了庆祝,我和小利把身上剩余的鞭炮都掏了出来,扯来一小堆干草,都点了。鞭炮在火堆里噼啪乱响,无比热闹。

  之后,我和小利各自回家。我俩都有点心事重重,不是因为兜里没有了鞭炮,而是晚上一顿饱揍是跑不掉的了。想想,从三十到初一,真是足足挨了一年的揍啊。

  选自《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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