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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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冈底斯山南麓有一条深沟,名叫玛日大雪谷。几年前,三位猎人在玛日大雪谷发现了一个“狼女”:约摸二十多岁的女孩,披头散发,浑身黄毛,四肢触地而行,声如狼嚎,不懂人语。

  消息传来,舆论哗然。

  

  一

  

  玛日大雪谷气候多变,人迹罕至,有不少生存力极强的动物在此栖息。因此,偶尔有一些猎人为那些动物而来,又因为恶劣的环境离去。

  这年,玛日大雪谷逢上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地上的雪积了五六尺厚,白茫茫一片。灾难正向此处的一切生灵残酷地袭来。

  空旷的雪地上,有一匹骠悍的公狼蹒跚而行,被恐怖笼罩的它发出一声声毛骨悚然的哀嚎。它从一些冻死饿死的动物尸体旁走过,寻找许久,它的眼睛倏然亮起来,发现了它的情人━━玛日雪谷最美的一只母狼。母狼半截身子和后腿被积雪埋住,两只前腿有挣扎爬动的迹象,半条舌头垂出口腔,已冻成绯红的冰砣。公狼将它的情人刨出雪层,情人却没有睁眼看它一眼。它绝望地仰天凄鸣,眼里流出两行悲伤的泪。

  孤狼意识到压得它喘不过气来的巨大孤独,生存的欲望在它心中如烈火一样升腾。它急于寻找能够相互依存的生命,用共同的力量来对付比它强大千倍的猛兽━━雪魔。它寻遍了玛日雪谷的大半面积,却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同类或异类。公狼饥肠辘辘,但它没有食欲,孤独比饥饿更为可怕。它不遗余力地继续往前走,突然,一顶被雪压塌的帐篷出现在它眼里。它奋力奔跑过去,定神久久打量,除了野风的狂啸,帐篷里没有一丝声息。它知道那是人类创造的居所,自然要警惕地防备枪口和暗器。在认定自己的安全确有保障之后,它壮起狼胆,咧开嘴咬住篷布,吃力地把帐篷揭开。它先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背朝天而卧,已被雪掩埋了身子的大部。它用富于威慑力的狂嚎对男人发出试探,但男人没有丝毫反应。它伸出前掌在男人的脑门上啪啪地叩击两下,男人像一个浮于水面的礁石一般沉默。男人是一位出色的猎手,一生中有无数的凶顽猛兽倒于他的枪下,没想到他却没有斗过一场大雪。孤狼为他不是一个活物而失望万分。

  它迈过男人,在帐篷的边角,又注意到一个女孩。女孩是被冻死的那位男人的女儿,名叫桑兰。公狼见桑兰身上穿着皮袍,又严严地盖着两床兽皮做成的被子,被子上堆满了积雪。桑兰的头发已冻成一绺绺的冰棱,硬梆梆地成飞扬的姿式。她的眉毛上镀了霜花,冻得通红的脸蛋显得清秀、娇嫩。公狼伸了前爪在桑兰的鼻孔边探了探,发现她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公狼终于找到了一个活着的生命,显得特别兴奋,竟然一反常态,充满人性地迅速做开了解救工作。

  桑兰被公狼从积雪中挖了出来。公狼犹豫一会儿,拿定主意,牙齿紧紧咬住桑兰的皮袍,往帐篷外面拖。桑兰很沉,公狼拖得十分卖力,桑兰的身子像条破船般一点点滑动,压出一道缓慢前移的雪槽。积雪时不时钻进她的衣领,扑向她的脸庞。公狼就时不时地停下,用爪子轻轻地替她抚去雪粉,做得特别有情味儿,让人丝毫不相信它有一个叫狼的恶名。

  

  二

  

  公狼总算把桑兰拖到狼穴。它排开堵住洞口的积雪,又用前爪拓宽加大了入口,再将桑兰拖进洞里。

  这是一个打磨得颇显天才的地室,道道爪迹像雕刻的花纹般清晰美观。桑兰的身子往洞里一躺,使洞陡显狭小。洞虽不甚宽阔,却暖暖融融。从洞口射进的一束光线,使洞内少了几分昏暗。洞的一旁,阴森森地堆着两根野牦牛的腿骨。

  腿骨上凝结着公狼的爱情。那时,公狼年轻力盛,英俊而潇洒,在玛日大雪谷的狼群中很有些威名。一日,它外出觅食,走了很远依然腹中空空,毫无所获。这时,它发现前方一头野牦牛在悠闲地吃草。作为有经验的捕食能手,它知道野牦牛力大无双,两只犄角锐利无比,自己单枪匹马不是它的对手。但饥饿给了它无穷的勇气,它决定铤而走险,与野牦牛作一番较量。它箭一般冲将上去,身子突地跃起,一口咬住野牦牛的脖子。毫无提防的牦牛惨叫一声,迅速缓过神来,用力一甩脖子,将公狼扔出老远。公狼气急败坏,一股倔劲上来,不屈不挠地再次发起进攻,袭击野牦牛的屁股,一口咬断了它的尾巴。牦牛反过身来,用角向它抵去,公狼敏捷地一个躲闪,跃到它的背上,用利齿撕咬它的脖子。这时,一只母狼不知从何处杀将上来,钻到野牦牛的肚子下猛啃一气,撕破它的肚皮,拖出肠子跑了十几米远。其实,母狼早已跟踪野牦牛眼馋了好久,只是怕身单力薄敌不过那庞然大物,不敢贸然进攻。眼下,公狼勇猛无比,出于对公狼敬仰,更出于对食物的渴求,它恰到好处地冲上前阵,与公狼并肩而战。两狼声东击西,野牦牛左右不能敌,伤势越来越重,丧失还手之力,慢慢瘫倒在地。两狼越战越勇,终使这个貌似惊人的家伙一命呜呼。

  喘了几口粗气,两狼才腾出功夫打量对方。相互碰上一眼,原来早是熟识的。玛日雪谷的狼部并不算大,有时,围猎野马、野鹿等大动物群落,也少不了互相隔三叉五地照个面。母狼对公狼在围猎中表现出的骁勇、顽强,早已倾慕、敬佩。公狼也早已拜倒在母狼膝下,只是都为了捕食事业而未顾上考虑“个人问题”。它们用目光和单调的发音互致了问候,便开始拿野牦牛大饱口福。两狼只消灭了牛的很小部分,肚子就被佳肴美味撑得难受。它们用目光商量一阵,决定把牛腿拖回公狼的洞穴慢慢享用,余下的部分吃不下也带不走,只好留给别的动物不劳而获了。它们各拖一条牛腿,来到公狼的单身宿舍,便躺下休息。往往有许多奇迹就在无所事事中产生。两狼琢磨该找点事做,等待肚子腾出空隙来盛装牛腿。于是它们开始亲热,浪漫而真诚地把贞洁献给了对方。从此,公狼的单身宿舍成了它们的新房。牛腿便是它们爱情的信物,珍藏于洞中,成为永久的纪念。可惜洞穴依旧,牛骨尚在,情人已去。

  公狼将桑兰摆放好,用牙齿和脚爪搭配得当地将桑兰冻成冰壳的皮袍剥去,显露出少女美丽的胴体。桑兰已13岁,这个年龄该长的已长得丰腴,该鼓的也鼓得饱满。好在狼和人之间存在审美的差异,便也互不存在羞涩。公狼紧依桑兰躺下,尾巴盖在她的腿上,用自己的体温为她输送毛茸茸的温暖,用心良苦地解救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它不会吃她,洞外存放着许多冻死饿死的兽类食物足够对付消化系统的需求。玛日大雪谷,桑兰和它是惟一的幸存者,孤独和对自然的恐惧,使凶残成性的狼也变得高尚,焕发人性的魅力和光辉。

  桑兰被烘得热乎乎的,渐渐舒动着手臂。公狼立即意识到人类与狼自古都是结仇极深的冤家,便十分通情理地爬起来,坐在她的对面,背朝洞口,快活地欣赏她从昏迷中苏醒。它的存在注定是一些生命的消亡,唯独这一次,它救活了一条性命,而且是“冤家”的性命。

  

  三

  

  桑兰睁开眼,首先寻找爹。目光扫视一圈,发现自己不在帐篷里,并赤着身子,赶紧抓起地上的皮袍,裹住身子,藏起羞来。稍后,她才辨清狼在对面。不过,狼逆光而坐,她并不以为它是狼,把它误当成了猎犬珈卡。她喊了两声爹,不见有应,准备起身去找,但狼堵住洞口。她冲狼吼:“珈卡,让开!”狼像块石头般置之不理。珈卡一向是听主人吩咐的,今儿个咋吼都不灵,桑兰才觉出异样,细细一打量,它的眼睛喷出绿光,这才明白是狼,吓出一声尖叫。好在她也是优秀猎人的后代,跟爹打猎多年,是颇有些胆量的,顺手操起地上的一根牛腿骨,准备应付狼的袭击。

  狼摇动蓬松的尾巴,嘴里发出些友好的低鸣,尽量把自己不会伤害她的好心善意表现得充分淋漓。但它毕竟是狼,没有语言的沟通,即使是最富天才的表演,也只能让桑兰想起爹给她讲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童话。桑兰壮胆大喊:“你滚开!给我滚开!”她挥舞着牛腿骨,晃动的白光中,她看清手中竟是一根白骨,吓得赶紧朝狼砸去。骨头正中狼头,有些疼痛,但它不怒不恼,显得很有涵养。

桑兰又抓起地上的泥土朝狼撒去,迷住了狼的眼,它痛出眼泪仍不发怒,眼光慈祥、和霭。为了不激发矛盾,它只好一点点地往洞口撤退,直到把大半个身子挪出洞外。狼牢牢地把持着洞口,桑兰始终不敢出去。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雪仍旧铺天盖地地下。不一会儿,狼露在洞外的身子便白白胖胖地发肿,以至尾巴都埋进了雪中。它一动不动,像是很有素质的士兵在练习军姿。它的一番苦心,几番表演,让桑兰感到这只狼的特别,似乎不像是个凶残成性的家伙,尤其见它冻得直打哆嗦,也不进来与她共享一方温暖的空间,桑兰对它有了一丝同情和好感。她的目光绕过狼身,看到一片雪花翻卷的天空。她从雪的来势凶猛中明白了气候的严峻。她想起了帐篷,想起还有思维的那一刻,爹仰天长叹:“天啦,你灭我不可惜,你千万不能灭我的闺女啊!”她还感觉到爹把他的那床兽皮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她已无力摇头拒绝或喊一声爹。

  她想大概是狼救了自己,因为玛日大雪谷根本没有别的人,爹领着她到玛日雪谷狩猎已有一个多月了,没有见到一个人,如果不是狼的相救,她怎会来到狼洞里?她投向狼的目光中含了几分感激,一下子觉得狼十分可亲可敬。狼已冻得两条前腿架不住身子,晃动几下,便瘫软在地。桑兰再也看不下去,她想应该请狼进洞避寒,这毕竟是它的家,自己的命反正是它救的,就是被它吞吃了也该。她伸手招呼狼进洞,狼木然地毫无反应。她壮了胆去拉它进来,才发现它已冻僵,坐地的屁股和尾巴与雪冻连在一起。她抱住它的脖子,用力往里拖,扑通一声,狼和她一块栽进洞里,冻成冰棍的狼尾却齐齐地从它的屁股上拉断了。狼尾弯弯地成一个漂亮的弧,立在雪地上。

  桑兰像习惯搂住猎犬珈卡一样与狼相依,暖热中,狼的躯体渐显活泛。

  

  四

  

  桑兰和狼都饿极了,肚子里叽叽咕咕唱得正紧。狼爬出洞去,从雪地里扒出只死羚羊,拖进洞来。它撕下一只腿,用嘴叼着递给桑兰,桑兰恶心地摇头。又过了一天,桑兰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知道火已经被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埋葬,从此没有熟食可吃了。过去,她特别爱吃风干的生羊肉、生牛肉,便想干与湿只是个水份多少和腥膻味轻重的问题。为了对得起肚子,为了活下去,她一手捏紧鼻子,一手接过狼已无数次递来的生羊腿,塞进嘴里下定决心地啃,费了老劲地嚼。嚼到一定程度,她便自然地将捂鼻子的手垂了下来,用两只手往嘴里填肉。狼看到她很识时务,尤其高兴,吃得十分开心。

  又是几天过去。桑兰觉得活不如死,趁狼出去寻兽尸的机会,遛到一个山崖边。崖极陡,有数十米之高,下面是一丛丛如笋尖的冰凌。她双眼一闭正要往下跳时,狼悲悲戚戚地赶来,牢牢地咬住她的皮袍后摆,将她死死地拖住不放……

  她被狼拖着回到洞里,就莫名其妙地大病了一场,满口胡话,说:“狼呀狼,你吃了我吧,我谢谢你求求你了……我肉嫩不会塞牙,你吃了会长膘的……”焦急不安的狼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伸出温温的舌头轻吻她发高烧的前额。桑兰以为它来吃自己了,闭上眼,说:“吃吧,我不怕痛。”狼仍是柔吻,桑兰便急,双手乱打,扯它的毛,掐它的皮,而狼却十分文静、很有修养似地任她发泄。

  时间是医治病痛的最好良药,桑兰总算消去病颜。一场重病仿佛使她完成了一次蜕变,她的心情逐渐好转,与狼的关系渐渐融洽,常常搂住狼像亲猎犬珈卡一样吻它的鼻子、眼睛、嘴巴,用双手梳理它的灰毛。狼总是答谢她哼哼唷唷的乖叫。桑兰已完全把狼当成了猎犬珈卡,便用珈卡称叫它。狼对此毫无反应,叫的次数多了,便也慢慢习惯起来,并能以哼叫或摇晃脑袋作答。这是人与猛兽所达成的一种感情默契。

  

  五

  

  桑兰和狼终于迎来了雪停风歇的日子。狼带着桑兰去悼唁她的爹。帐篷已全部埋进积雪,寻不到踪迹。但狼的鼻子比人的眼睛管用得多,嗅准了位置就保准错不了。它和桑兰齐心排开雪尘,坍塌的帐篷依稀可见。

  桑兰流着泪把爹僵硬的身子翻过来,一点点抹去爹脸上的雪粒。爹铁青着脸,表情十分痛苦。狼突然像发现了什么,蓦地一惊,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嗷呜嗷呜地咆哮着,冲上去,张嘴就要撕咬桑兰爹的脸。桑兰对狼突如其来的怒火大惑不解,慌忙用自己的身子扑向爹的脸,挡住狼的血盆大口。

  这只一直表现十分善良的狼,怎么会对桑兰爹一见如仇呢?原来还有另一个故事。

  桑兰爹是个独特的猎人,对狼有浓厚的兴趣。他以为只有和凶猛的狼斗,才够得上一个出色猎人的品质,仅能打几只兔子野鸡什么的,那算什么出色的猎人?爹常对桑兰说。不过,他的枪口对母狼、老狼、小狼尤其宽容,猎它们太不过瘾也不入流。只有顶顶矫健、野性、狂猛的成年公狼才最适合他的胃口。

  那天,他的猎枪挑着一缕朝阳和桑兰一块出猎。他望见远处一匹高大的狼在奔跑,由于距离较远,辨不清公母,他决定跟踪。

  爹对桑兰说:“闺女,只要是只公狼爹就把它打死擒了,用它的皮毛给你做一条漂亮的围巾。”

  桑兰说:“爹,你要当心。”

  爹说:“你爹啥时候失过手?”

  桑兰说:“我不要什么围巾,我只要爹平平安安。”

  爹说:“孩子放心吧。”

  爹疾跑着向狼追去。爹与狼的距离不断拉近,他瞅到了它的雄物,极兴奋地发出一声“呔”。狼一听,迅速掉头,眼里杀机分明,向他冲来。他不慌不忙点燃莫合烟,猛吸了一口。他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总爱这样。他步子从容地朝越来越近的狼迎过去,猎枪挎在右肩,枪口朝下。他的习惯猎法是先惹狼发怒,当狼猛扑而来时,右手从肩上滑下猎枪,枪口上抬的同时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击穿狼的脖子,动作干净利索。

  偏偏这次邪性,他正要扣扳机的霎那,一股强风刮起一缕沙土,不偏不倚地迷住了他的眼。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升腾而起,子弹飞出,却只让狼的肚子流了点血。狼也不是善主,跃起的身子因受伤而出现偏离,没有咬住他的脖子,却啃掉了他的半只耳朵。他忍痛快速用左手揉了揉眼里的沙子,准备补第二枪。狼估摸着今儿碰上了强手,赶紧走为上,等桑兰爹睁开眼时,它已呼啦啦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只第一次让老猎人失手的狼,就是被桑兰亲亲热热叫着“珈卡”的公狼。狼从他的缺耳上认出了仇人,分外眼红,再次扑上去撕破了桑兰爹的皮袍。桑兰吼道:“不许你伤害爹!”双手捣蒜般打狼的头,大声怒骂:“你个死东西,敢胡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狼见桑兰愤慨得颇有气势,只好做出了伟大的退让,不敢前去攻击。它发现地上有一支叫它蒙耻受痛的猎枪,怒火的焦点顿时转移,将猎枪又咬又踩,把枪砸成几大截数小块才算解了恨。

  桑兰刨开积雪,把爹葬进去。她知道雪会融化,雪不实在,便从积雪中摸出一些石块,为爹堆出一座孤坟。

  精明的狼从桑兰的行动中意会到这是一种寄托哀思的好主意,便把它的母狼情人也拖了来,仿照桑兰的举措也将情人埋了,也用嘴含了石块往狼冢上垒,学得十二分的精。

  

  六

  

  光阴流逝,玛日雪谷迎来又送走一个又一个季节,时间对桑兰已不复存在,脑里子只有暖了又寒,寒了又暖的概念。

  桑兰的个子越长越高,洞已越显矮小,委屈了直立行走的桑兰。狼愈来愈通人性,讨好地用爪子把洞的空间不断扩大,使桑兰的脊梁能随意舒展一些。狼干得很欢,空间升到一定高度,需要后腿着地,直立身子用前爪刨土,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工程。桑兰静静地玩味它的施工。她觉得狼没了尾巴一点不丑,身子反倒更加灵活,人正是掉了一条尾巴才充满了智慧的。这个知识她曾听爹讲过。

  事情总是那么二律背反。狼辛辛苦苦掏大了洞,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桑兰。桑兰挺直了腰,古怪地在洞里走了几步,又觉得突然失去了什么,使她和狼一下子便有了高矮的差别,两者十分相融的关系仿佛又拉远了许多。在桑兰的面前似乎又恢复了猎人的后代和狼的两种身份,一下子显得很不亲热很陌生了。狼只有仰头才能看清她的下巴,桑兰想抚摸一下狼的头也显得有些费事,只有把腰弯下来,与狼不相上下、平等相视,一种融洽和谐的氛围才重新再现。她并没有享用狼恩赐的厚礼,直立起来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她的人习已在不知不觉中退化了,习惯并喜欢上了将两手触地爬行,与狼保持同等的原始状态,更显密切。

  桑兰身上惟一的一套皮袍在爬行摩擦中旧了,碎了。她不打算再用兽皮缝制皮袍,和狼一样直接以皮肉之躯抗御自然,少了衣服的拖累,身子显得更为轻爽。天长日久,她的身上出现了奇迹般的变化,全身渐渐生出细毛,风一吹便呈现一片微微荡漾的黄色,让狼觉得煞是好看。她乐意接受大自然的馈赠,并感到这是一种美,更有资格与狼同居一穴。

  狼不懂人话,语言反倒成了障碍,桑兰便渐渐地把语言忘了个干净。

  冻死的动物在玛日大雪谷这个天然的冷冻库里,不易腐烂,使桑兰和狼的食物在很长时间里都十分丰盛。岁月一长,一些从远处迁徒来的动物,又给桑兰和狼续上了鲜活的食物,只是要费些劲头去捕猎罢了。环境造就生存能力,桑兰训练出了一套过硬的捕食本领。

  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又过去了一些时日。可有一天,这个人狼相依为命的部落突然灾难降临。从远处来了几个猎人。他们的猎枪冷不防冒出一声凄凉的闷响,击中已显衰老的公狼。公狼应声倒地,来不及和桑兰作最后的道别便永垂不朽了。

  猎人手舞足蹈地庆贺他们的收获,另一个猎人又举枪向桑兰瞄准。桑兰发出狼一般的气贯长虹的长嚎,竟改变了她多年四肢行走的习惯,忽然恢复人的直立,疯狂地扑向夺去她亲密战友生命的猎人。她浑身的长毛挥舞起来,两个沉甸甸的丰乳像风中的果实般晃动。猎人从未见过这人模兽样的怪物,吓得丢弃猎枪仓惶而逃。

  桑兰追赶一阵,蓦地掉进了猎人给动物挖的陷阱里。这就注定她从此要与玛日大雪谷,与非人的生活永别了……

  

  七

  

  狼女桑兰经过专家的5年的苦心矫正和人化训练,已恢复了人习和一定的智力,找回了母语,重又直立行走,生理机能与常人无二。经过科学褪毛,皮肤慢慢重现白晰,稍事妆着,水灵灵的竟也漂亮动人……

   【责任编辑 孙桂芳sunguifang1964@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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