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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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张保国:江苏淮安人。学而无术,有恶不作;能言,但轻易不言;善辩,却厌恶论辩。为了丰富人生阅历,九十年代初停薪留职三年半。现在做着三件事:读书、教书、写书。发表多种文字,以小说、杂文为主,有作品被《小小说选刊》、《杂文选刊》等转载。

  

  韦围跟戈司舟是高中同桌。大学毕业六年后,两人调到一个局,坐在一个办公室。

  我们单位是个职能部门,没有多少正经事,上班就是看看报,上上网,喝喝茶,聊聊天。今天跟昨天,今年和去年,每一个日子都差不多。韦围爱说爱笑,尤其爱拿戈四舟打趣。戈四舟虽然一本正经,却也并不生气。

  戈司舟有点秃顶。韦围看着他光溜溜的脑门,说司舟啊,你作弊了吧?

  戈司舟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啊?

  韦围摸摸他的光板脑壳,你这个,肯定是抄袭下面的。

  戈司舟哭笑不得。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这样的说笑,给我们灰色的日子增添了许多色彩。

  韦围笔头好,弄个材料什么的,易如反掌。戈司舟正好相反,一个总结报告,熬几个晚上,掉几绺头发,还被韦围找出十处以上的毛病。戈司舟说,韦围,以后我的材料都请你写。韦围说,行啊,我替你写一篇,你请一次客。我们就说,司舟啊,这交易划得来,没做领导,先用个秘书。戈司舟说,请客算什么啊,今晚就去洪泽老鱼馆。

  戈司舟不是小气的人。他爱人是地税局的头,工资高得惊人。他要请客,我们自然不客气。于是,办公室几个人提前下了班,直奔老鱼馆。喝酒之前,照例是先打牌。我们一边打牌,一边说着闲话。就说到了春节期间局里准备搞的灯谜活动。

  韦围负责今年的谜语制作。我们问准备得怎么样了。韦围说从《中华谜语大全》里找了一些,自己又编了几则。

  我们就说,把你自编的谜语,说给我们猜猜。

  韦围掼完手里的牌,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说,谜面是——包皮过长,打一人名。

  戈司舟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谜面怎么挂得出去呢?

  韦围说,图个乐子呗,打的是我们单位的人名。

  我们就来了兴趣,想了几个同事的名字,都不沾边。有人忽然指着戈司舟大笑:包皮过长——割去四周,戈司舟啊!

  看着戈司舟的秃脑门,我们笑得崩溃。戈司舟扔了手里的牌,红着脸笑道,韦围,你简直是畜生!不打了,喝酒!

  第二天,这则谜语通过手机短信,传遍了全局。戈司舟从此有了一个绰号——包皮过长。后来,有人看到戈司舟,就会伸出手掌,对着他的脖子,做一个“割四周”动作。大家就心领神会地笑开了。这个“割”的手势,也成了经典动作,很快风行全局。戈司舟也不生气,一笑了之。

  一个月后,戈司舟升了副局长,从我们办公室搬了出去。

  没有了戈司舟,韦围的笑话少了。渐渐地,韦围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们的日子也像缺油少盐的菜肴,寡淡起来。我们恨戈司舟的大舅老爷提拔他太快了,让我们的生活失去了许多乐趣。

  戈司舟做了副局长,表情更加正经了,成天冻着脸。上楼的时候,我们跟他打招呼,他都爱理不理的。我们就问韦围,你现在还敢“割”司舟吗?

  韦围一本正经说道,这个玩笑,请大家以后不要再开了!

  我们说,嗳哟,猴子穿上衣服,摆起人架子来了。

  韦围正色道,戈局长是领导了,我们应该维护他的形象。

  星期一下午,局里正常例会。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我们跟戈司舟碰面了。

  您好,戈局长!韦围抢先打了个招呼。

  戈司舟破例正眼看我们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我们看见韦围突然伸出右手,向戈司舟的头上探去。

  我们就想:韦围这小子到底忍不住啦!多日没“割”,见了老同学还是情不自禁下手了。可是,戈司舟这会儿脸板得像板鸭,他能接受你这种玩笑吗?

  果然,戈司舟迅疾扬起手臂,一巴掌剁开韦围伸来的小臂。

  韦围,你放尊重点!成天没大没小的!戈局长怒目圆睁,炸雷似的吼道。

  会议室立马跑出来几个人,以为戈局长遭到了恐怖袭击。我们也觉得韦围的动作有点轻率,但也没料到戈司舟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韦围像一只听到枪响的惊鸟,呆愣愣地望着戈司舟的脸;抬起的手臂,像被施了定身法,悬在半空。

  戈司舟转身进了会议室。韦围脸上立刻布满了汗珠。我们还想打趣韦围几句,却见他脸色煞白,身子突然萎缩倒地。

  韦围一病不起。我们去医院看他,见他目光空洞,神情木然,似乎不认识我们。跟他说话,他傻乎乎地看着,一句不答。在病房外面,韦围老婆悄悄告诉我们,韦围三天里一句话没讲,医生怀疑他得了失语症。

  当然,我们没敢把韦围病倒的原由告诉他老婆。我们直接去找床位医生,向他描述韦围病倒前的情形。医生听了,嗨了一声道,怎么不早说呢!心病还要心药治!只有满足了心愿,才能医好心病。你们赶紧回去,叫那个局长过来,让病人“割”一回,病就彻底好了。

  我们面面相觑:谁敢跟戈司舟提这样的要求啊!

  医生说,一个副局长的面子算什么啊,救人要紧呢!病人要是迷瞪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痴呆!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请医生写了一张便条,通过局办主任转交给了戈司舟。

  隔了两天,我们又去医院。韦围果然比上次更憔悴,更呆傻。询问韦围老婆,老婆说,别提了!什么同学啊!一把手局长都来看了,他戈司舟影子没冒,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我们央求医生给戈司舟打电话。那医生真是太好了,电话里讲了不到五分钟,就把戈司舟请来了。

  戈司舟站到病床前,韦围平躺在病床上。昔日的两位同桌,默默对视着。那一刻,我们从心眼里钦佩戈司舟的宽宏大量。同时,我们发现韦围眼里的云翳在一点一点消散,嘴角在微微抽搐。

  当戈司舟慢慢俯下身子,引颈就割时,我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而韦围,也终于开口了。

  韦围说,戈局长,那天我不是想“割”您,我只是想拿掉您头皮上的草屑。

  戈司舟有些痛苦地笑了,随即,拍了拍韦围的肩。这一拍,拍得韦围弹射似地坐了起来。

  戈局长,我没事了!我这就跟您回局里上班!说着,韦围揭开身上的被单,精神抖擞下了病床。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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