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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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安庆:生于1968年,河南省文学院首届作家研修班毕业,河南省作协会员。已在多家报刊发表小小说200多篇,出版小说集《爱情疤痕》,多篇作品获奖并入多种选集。在《百花洲》、《莽原》、《长江文艺》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短篇小说《加油站》入选《2007度中国小说排行榜》。

  

  桔子在晨昏中往河滩上去,星星还冷清地在天上晃着,这是桔子第一次这么早走这样的路。桔子是去河滩上卖青沙,那堆青沙是昨天和父亲挖到岸上的。

  父亲晚上回家后突然拉肚子,拉得脸一夜间就窄了,早晨的时候父亲只好催桔子。父亲说:“桔子,你去把沙子卖了吧,别让他们哄你,那种小汽车拉一斗儿是80块钱,咱的沙子最多也就是一斗儿”。桔子娘说:“我跟桔子去吧?”桔子不叫,桔子说:“娘,不行,你在家照顾爹吧,还有院里的几头猪在哇哇叫你上食呢。”娘有些心疼地看一眼桔子。

  在鸟儿的叫声中桔儿找到了那棵小榆树。那是昨天离开时父亲特意交代的,沙子就在小榆树的旁边。父亲说:“桔子,记住这棵小榆树。”

  小榆树在晨昏中晃动着瘦小的身子,桔子往下弓着腰逗弄着身下的狗尾巴蒿,沙子和你们做了一夜的伴,你们该高兴了吧?可是我要把沙子卖掉了,真对不起你们,我要去城里上学了,要带很多的钱。父亲总嫌桔子带的钱少,这车沙子卖了,也要桔子带在路上。桔子有自己的想法,这80块钱,最多带一半儿,余下的几十块就够爹和娘一个月的零花了。

  桔子却呀地叫了一声,桔子用手摸来摸去的,用脚扫着地面,她甚至用手扶着小榆树,可是却找不到沙堆了,她插在沙堆上的野菊花也不见了。桔子的泪亮了起来,桔子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可桔子抑制不住,起得这么早,沙子还是没了,还是被拉走了。桔子蹲下来,睁大眼睛看地面,用手摸脚下的辙印儿,辙印儿软软绵绵的,好像还散着热气。

  桔子的泪哗啦下来了。

  沙子没了,父亲昨天辛辛苦苦费力流汗一担担挑成的一堆青沙被人拉走了。她顺着辙印往前走,走一截路她弯下腰摸一摸喧腾的辙印,摸一摸路上的尘土。在走到一个河岔时她迷住了,小鸟在头顶叫,她想问小鸟,可是小鸟又扑棱着飞远了。

  她想返回去,想返回到那棵小榆树,她在想一定是谁拉错了,天黑看不清,一定是谁拉错了。

  远处的车声提醒了她,她顿住脚,听见一辆机动车的声音,声音从她的走过的路上绕过来,嗵嗵嗵,晨光越来越清晰了,车声越来越近。秸子愣了几分钟,折回头往身后的来路上跑过去,这时候她听见沧河桥上又传来列车的哐啷声。

  她迎着那辆机动车,她绕过车头往车斗上瞅,司机说:“唉,小妹妹,你瞅什么?你要找车吗?”

  她摇摇头,她说:“不,我家的沙子被人拉了,我看是不是你拉错了我家的沙子,我家的沙子我能认得,咬一口都咬不出泥的那种沙子。”

  年轻司机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拉沙子都是光明正大的,现钱交易,装了沙子就给人家沙钱。”

  “可是我家的沙子丢了。”

  司机探着头,顺着桔子的手指尖朦胧地看到一棵小树。桔子说:“就那儿,我家的沙子没了。昨天,爹一担一担挑出来的沙子,爹说,卖了沙子,就该送我往城里上学了。”

  日头已经往外拱了,拱出半拉嫩嫩的脸,拱出玉米粒一样淡黄的光晕。司机被她说得有些不愉快,扭回头看看自己的车斗。“小妹妹我可是刚刚过来的,你看我的车斗,可还没有一粒沙子,我刚出来找沙子的,找那种一尘不染的青沙,就是你说的那种吃在嘴里也咂不出泥来的沙子。”

  桔子说我们昨天挖的就是那种青沙。

  司机再看看桔子,看看桔子耷拉的脸,司机干脆把火熄了。对桔子说:“这样吧,你能给我找一车青沙,我给你30块钱。”

  桔子摇摇头。

  司机说:“我不怕贵,我给你帮忙费,我们老板急着用,你看我这么早就开车出来了。”

  桔子扭回头看朦胧中的河滩,看那棵孤立的小榆树,桔子湿着眼想起父亲的盼望。桔子有些动摇,再扭回头对司机说:“我试试吧!”

  桔子开始沿着河岸走,蹬着细秸杆儿的腿。这时候桔子才看到路上有好多好多的沙堆,都是青一色的沙子,有几堆上还卧着几棵草,或者几只鸟儿,没看到沙堆的主人。桔子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路的拐弯处看见一个大叔,脸上还带着疲倦,路边支着一辆自行车,腿上粘着潮气。他的身旁有一个四方方的小沙堆,比她和父亲的沙堆大。桔子迎过去。“大叔,我问你个事行吗?”那人笑了笑,脸上的疲倦消了几分。“这孩子你咋出来得这么早呀?”

  “你认识我?”

  “你不是叫桔子么?你不是要进城上学么?”

  “是啊!”

  “我也是老塘的啊,孩子,只是咱两家离得远,你回去问你爹,按辈份你该叫我老千叔。”

  桔子转过话弯来:“哦,老千叔。”

  那辆车被桔子喊来,司机开始从车头里摸出一把钢锹装沙子,老千叔也从草窝里摸出一把锹。桔子也想往车上撩沙子,可是她帮不上忙,老千叔说:“你歇着嘛,马上就是城里的学生了,再过几年就是大城市的大学生了,身上别再沾那么多的土气。”

  装好车,司机给老千叔沙子钱,转到车斗后把30块钱递给桔子。

  桔子忽然觉得不合适,摇摇头不要了。

  “拿着吧,刚才听说你去城里上高中,我很羡慕你,好好学,考个好大学,给恁老塘争口气,我考过,没考成。”

  桔子犹豫着接下了。

  桔子拿着钱往回家的路上走,一天的日头已经坦坦荡荡地出来了,秋天的阳光很亮,天很好看,一片蓝连着一片蓝,草稞上的露珠镀上了金黄色。

  秸子忽然听见父亲的喊声:“桔儿,桔儿。”桔子看见消瘦的父亲站在河滩上。

  桔儿倏然觉得自己很不中用,听见喊声就哭了。她惭愧起来,她跑过去,她说:“爹,咱的沙子找不到了。”她又举着手里的钱向父亲解释。

  父亲却对她说:“不对呀?桔子,这不是咱家的沙子吗?你看这棵小榆树。”桔子愣住了,桔子果然看见了那棵小榆树,看见榆树根儿那方小沙丘。沙丘上插着野菊花,菊花被露水滋润了一夜,被阳光一照好像又开了。桔子转身,对爹喊:“不行,我得把钱还给那司机叔叔……”

  桔子的小脚在路上跑,小手往天上挥,阳光从指缝里穿过去;父亲看着桔子,拉沙车已经跑远了,沧河桥上又爬上一列火车,哐啷哐啷地响……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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