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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在川里镇党政办当报导员。明的文笔很好，当报导员时间不长，用分管宣传工作的镇党委汪副书记的话说，川里镇的宣传报道破天荒实现了“三有”：报纸上有字、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形。川里镇的名气直线上升。
明是个有想法的人。明不想一辈子就当个通讯报导员。明有更高的想法，明想最好当宣传部门的官。一来自己喜欢这一行，二来也想多为老百姓做点实事。
机会来了。前不久，办公室牛主任提拔当了邻乡副乡长。党政办几个工作人员都紧瞅着牛主任的那把栗子皮色的转椅。当然，明心里也惦记着那把椅子。明更加勤奋工作，接连写出几篇有份量的稿子在省市报刊发表，党委一二把手和汪书记对明十分满意。明觉得那个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大概非自己莫属了。
明几次梦见自己已经坐在那把栗子皮色的椅子上，直到被自己的哈哈大笑声惊醒，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明并不觉得好笑，反而更加坚定了竞争那把红椅子的信心。明干事更加注意长眼色。
谁都知道，汪副书记是汗脚，又经常下乡，一天下来，那脚上的袜子黑乎乎的，臭气熏天。这天晚饭后，汪副书记在办公室里看完电视，打了一盆水洗脚。明赶紧给倒上一壶热水，又反复试了试，不凉不烫正好。洗完脚，汪副书记没有站起来，明见状立即上前端起洗脚水去倒。汪副书记并没有阻拦，高抬着两脚，眼睛紧瞅着电视，看得专注而投入。明的心里咯噔一沉，心里突然感到堵得慌。明稳了稳神，倒掉了那盆黑乎乎的洗脚水。
那晚，明第一次失眠了。明从没给别人倒过洗脚水，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黑暗中，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明把这事回家跟妻子岳说了。岳听了很是鄙视：没人格，下贱！你这种人一辈子没出息，只配伺候人！岳的话很尖刻。明一声不吭，默默记下了那些话，一同记住的还有那盆洗脚水。
官场的事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小孩子捉迷藏。有时你越想抓住它，它越会离你远远的，有时你越不想反而会天上掉馅饼，一夜之间全遂了你的心愿。
明没有想到，那把红椅子眼睁睁让镇财政所那个才干了两年的小刘占去了。明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似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盆洗脚水。
很长一段时间，那盆洗脚水的事一直在明的脑海里盘旋着，一刻不停地纠缠着他的心。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下贱、无聊、俗不可耐、百分之百的小人一个。他时常感到一股无形的重负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渐渐地，这竟成了他的一块巨大的心病。
在外人眼里，明仍然是一个实在、肯干、乐观的人。
都说天上掉馅饼是天方夜谭，做梦。可这样的好事就在一个早晨降临到了一个人的头上。这个人先是被调到另一个大镇当了秘书。从此青云直上，从办公室主任、副镇长、镇长、宣传部副部长、部长。他，就是明。明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因为在省城官当得一帆风顺的那个表兄。
现在，明已经是小城名副其实的大官了。按说明该满足了，可他始终忘不了那年那盆洗脚水的事，更忘不了妻子岳说过的那些话。他想尽一切办法忘掉这事，却无济于事。岳千般柔情万般缠绵地劝他，也丝毫不起作用。他整天像背负着一座大山，没有了生活的激情和动力。
这天，酒足饭饱的明正在家里看电视，那盆洗脚水的事又突突突出现在脑海里。他恼怒地抓过一只茶杯猛地摔在地上，随着“砰”一声脆响，明颓然跌落在软软的沙发上。
“叮铃铃叮铃铃”门铃响了。明没好气地去开门。隔着猫眼，明和岳看到了现在仍然在川里镇干副书记的汪。明的心像被人敲了一锤。明伸手拉门，被岳止住了：别，等等！岳将明拉到沙发上，转身打来一盆洗脚水，“赶紧洗脚。”明感到莫名其妙。
明正坐在沙发上洗脚。门开了，汪副书记进来了。一番寒喧。汪副书记道出了来意：……川里镇镇长的事您看……请部长多多关照。明打着哈哈，眼睛不时看着脚下的那盆水。
脚洗完了。汪副书记看着明，起身去端那盆洗脚水。明没有阻拦岳也没有。汪副书记端着盆子笑着走向卫生间……
从那天起，明的心病彻彻底底的没了，浑身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和舒畅。明近来常常在梦中笑着醒来：每天夜里，他总是梦见汪副书记毕恭毕敬给自己倒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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