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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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9年

涞阳北关唐家,从老五辈开始捏制泥人,每一辈都能诞生一位“泥人王”。第五辈的“泥人王”叫唐拓。瘦瘦的唐拓是个“少白头”,二十几岁须发便黑白一半,三十岁白多黑少,四十岁就几乎全白了。他特意留了三缕胡须,很是飘然,就有些仙风道骨的架势。旧时候,捏泥人的归入“匠人”一类,人们管他们叫“师傅”。但唐拓童颜鹤发,给人一种很“艺术”很“另类”的感觉,加之他技艺高超,人不叫他“唐师傅”,叫他“唐大师”,虽然一字之差,内涵却是大大不同。

  唐拓精益求精,努力把家传技艺发扬光大,他捏制的最叫绝的微型作品是“老鼠嫁女”——群鼠中,放鞭炮的有之,抬箱子的有之,吹喇叭的有之,筛锣的有之,扛旗的有之。鼠小姐半掀盖头朝外偷望,露出半个娇羞的脸蛋。那盖头虽然只有玉米粒大小,但龙凤呈祥的图案却描绘的精致。三十几只老鼠只占了巴掌大一块地,算是精品中的极品。

  这一年,段祺瑞从北京来到了涞阳。段大帅是来视察他的十三镇的。“镇”是清朝军队的一级建制,相当于现在的师级,镇的长官叫统制,十三镇到涞阳驻防已经一个月。段祺瑞这次来还带来了他的小妾,这小妾名叫彩儿,是个戏子,段大帅新讨的,正当宝贝疙瘩,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段大帅检阅了部队,训了话,晚上参加了将官们为他举办的接风宴。酒足饭饱后,在众人簇拥下进了戏园子。那晚的戏是武戏,很精彩。段祺瑞和彩儿看得兴高采烈。戏散了,彩儿挽着段祺瑞的胳膊往外走,众将官也随了他们往外走,就在这时,忽听彩儿惊叫一声,说刚才有人摸她的屁股。

  段祺瑞大怒,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便狠狠“剜”了统制一眼。统制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卑职一定查出元凶,严肃处置。”段祺瑞哄了彩儿几句,气冲冲回了驿馆。

  一回到营房,统制便把所有看戏的将官们集合在一起,查找元凶。统制叉腰瞪眼,连问几个“谁?谁?谁?”无人承认。统制便挨个扇嘴巴,说要扇到有人承认为止。可手掌扇肿了,仍无人承认。统制颓丧地坐到椅子上。

  天明,统制找段祺瑞报告,请求段大帅再宽限一天,晚上一定给他一个交代。段祺瑞点了头。

  当天晚上,统制来请段祺瑞,说:“大帅,卑职要处置那件事情,本想带手下来您这里,但又怕冲撞了内眷,还是请大人去军营为好。”段祺瑞“哼”一声,带上护兵去了。

  段祺瑞进了营帐,三十几名将官一起敬礼。帐内烛光昏暗,将官们的脸上写满恐惧。统制请段祺瑞座好,立正报告说:“禀大帅,卑职无能,未能找出元凶,卑职只好这样!”他转身朝手下们挨个看一眼,连叫四个人的名字,四名将官立马出队战成一排。统制说:“那天你们四个离大帅和夫人最近,即便不是你们,但也有护驾不力失职之罪,罪不应恕。”他大喝一声:“自斩一手——”四名将官抽出腰刀,“喳喳”几声,四只血手应声落地。段祺瑞惊得腾地站起。统制说:“莫惊着大帅。”事情到这种程度,段祺瑞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这事就到这吧。”说完,走出了营帐。

  送走了段祺瑞,众人又回到营帐,统制说:“恩公,请现身吧!”唐拓从幕后走了出来,捋一下胡须,捡起一只血乎乎的泥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这泥巴确实质量上乘,没摔碎,只是这猪血有点艳,显假。”

  不错,这几只假手正是唐拓应统制之请求而捏制的,假手绑在左臂上,外裹一包猪血,手起刀落,泥手喷血落地。也只有唐大师才能做出这样的杰作。

  统制和众将官一起朝唐拓躬身拜了下去。

  补记:段祺瑞回到驿馆,没敢告诉彩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怕吓着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就别提了。”彩儿却撒着娇告诉他,说压根就没人摸她屁股,还说谁敢摸大帅夫人的屁股呢!她这样做是为了试试段祺瑞对她上不上心。段祺瑞一听,想起那几只断手,“啪”地给了她个嘴巴子,彩儿“哇”地哭了。段祺瑞慌了神,便又心疼地搂住哄她说:“莫哭莫哭……怪我怪我,不就是几只手么!”

  段大帅对那一巴掌很后悔。

  

  【责任编辑 何光占 hefang2955@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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