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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奉大战，直隶督军曹锟驻守保定，成为直隶军阀的大本营，后曹锟、吴佩孚控制了北京政府，北方俨然直系天下。那年，曹锟正值六十大寿，曹锟非常爱看戏，就把人们一直信奉的关老爷子的关帝庙，改建成了曹锟戏院，特用重金从北京请来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等戏剧界名流唱堂会。
总督府门前有两只大旗杆，木制的，足四十米高，最顶有一圆座可站人，一旗飘着国民党青天白日旗，一旗飘着总督府五色督军条旗，据传旗杆顶只有侠盗燕子李三常去栖息，从无人敢攀。
总督府后边是马号，相当于北京的天桥，那里聚集着南来的北往的、各路耍把式卖艺的、混饭吃的人，多为摆一地摊，打一圆场，一阵紧锣密鼓后，一打着油彩花脸的戏子，挽袖裹脚，恭手抱拳，拜场一周，说几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云云。家伙点便敲将起来，或刀枪棍棒比画，或装腔作势拿捏咿呀，但有时会为争地盘打得你死我活。这时，戏班班主便拿出看家功夫，比倒对方，相当于现在的PK一家伙。
秦家班凭着一手绝活，叫响马号，坐镇头牌。忽一日，曹锟传令，各戏班比试，得头名者入曹锟戏院唱堂会，一时间，各路“神仙”为那几千两赏金，使出看家绝活，各显其能，杀得风起云涌，天昏地暗。最后，剩秦、袁两家戏班决一雌雄。两班班主约定，二招定乾坤，一招比胆量，二招比细活。
比胆量，徒手攀大旗杆，谁先攀到旗杆顶，扯起大旗为赢者。
秦班主心里有几分掂量，那五色督军条旗，曹锟视为命根子，昭示着自己的权力、气势、命运，如神位般供奉着，现正竞选大总统，动其风水宝地，岂有好果子吃？秦班主思忖良久，一咬牙一跺脚，好歹是个死。退怯，全戏班四五十口子张嘴要吃，只有死路一条，只好揣上脑袋拼条活路。
两位班主各立了生死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搓了两个阄，一为青天白日旗，一为五色督军条旗，抓哪阄，攀哪旗，秦班主记不得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闭眼一抓，战战兢兢半天才敢打开看，竟是青天白日旗，心里一阵窃喜，老天有眼，庇我不死，平时连树都上不去的秦班主，竟不知怎地，来了邪劲，“蹭蹭蹭”如猴子般蹿到旗杆顶，低头一看，袁班主并没有动静，只在旗杆下，扬扬手，高喊一声，后会有期，掉头便走，离了古城门，扬长而去。
秦班主赢了这场比武，得了重金不算，自然成了曹锟戏院的常客，但他心里并不痛快，每每想起“后会有期”，便心惊肉跳，从此，落下心病。
一日，一年轻人来到马号，举一杏黄旗，歪歪斜斜写着挑战二字，直言叫板秦班主。秦班主见他身高马大，膀阔腰圆，好一副人才，似曾相识，又觉没见，便有几分喜欢，不曾理他，任他叫骂。不承想年轻人拿秦班主对他的姑息迁就，当做软弱可欺，竟放出话来，缩进乌龟壳不出来，没有真本事，怕了不成？秦班主顿觉狗血喷头，是可忍孰不可忍，撕了杏黄旗，出局迎战。
全城人闻此消息，把马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皆来看热闹。
但见秦班主一身夜行打扮，裹了腿脚，透着干净利索，头顶十八只青花瓷碗，最上面一只盛满了水，把二胡立与腰间，拉满弓弦，开弓有声，如万马奔腾，似瀑布飞溅，像沙漠飞扬，气势磅礴，一鸟入林百乌哑音，直拉得人们大眼瞪小眼，如流星锤在人们心中撞来撞去，撞傻了神经，撞哑了生灵。头顶碗中水竟一滴未溢出，功夫了得！把挑战年轻人孤零零扔向墙角。
年轻人脸上没一丝焦恼，嘴角泛起一抹嘲笑，轻轻启动手中二胡，幽幽复悠悠，或高或低，或张或弛，如一少女向人们诉说万般不幸，悲悲切切，如泣如诉。秦班主感觉一股杀气逼来，直刺心窝，隐隐作痛，透过人隙，他看见年轻人，坐在地上，挽起裤腿，脱掉鞋子，光了双脚，一只脚夹起胡弦，一只脚夹紧弓子，弓弦和一，上下翻动，大珠小珠落玉盘，玑珠落地般响亮，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江湖人传，光脚拉二胡。
好，人群中一声高叫赞扬，掌声雷动，铜板如冰雹般飞向年轻人。秦班主看见年轻人脚心一朵紫梅花，分外刺眼，忽地想起，二十年前，袁班主脚心紫梅花，与其一模一样，那句“后会有期”，霎时如雷贯耳，嗡嗡作响，只觉胸口一阵憋堵，如重锤灌顶，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扑地而倒。
醒来，见弟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欲灭了年轻人，秦班主无力地摆摆手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年轻人走到秦班主跟前说，我就是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我乃袁家戏班传人，当年我爹不肯攀爬大旗杆，是念你四五十人的饭口，他解散了自己的戏班子，在讨饭途中饿死。今儿，我特来为父明冤。说着把小半口袋铜子给了秦班主便走。
秦班主用尽生平力气喊道：年轻人，请留步。
选自《百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