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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元一直想出人头地一回，以重塑他在黑王寨的形象。但一个驼起背又瘸了一条腿的人，怎么出人头地啊？站在人群里，顶多也就是鸡立鹤群！
偏偏，鸡立鹤群的他居然跟鹤立鸡群的赵三有较上了劲。
赵三有可真叫三有，要人样有人样，要身板有身板，要脑瓜有脑瓜。张大元不自惭形秽也就罢了，居然还不依不饶地和人家较着劲。
脑子长虫了不是？
其实，张大元脑子里不长虫，长着一个女人，谁呢？陈小荞。
最先发现陈小荞长得齐整的，应该是张大元，这么说你或许会认为这话有偏袒张大元的倾向，但事实是，张大元有一天跟寨子里小伙子一起讨论谁家闺女最好看时，张大元毫不犹豫地说出陈小荞三个字。
那会儿，陈小荞刚好从寨子下挑水上来，长辫子一甩一甩地打在腰肢，那腰肢一拧一拧地，欢实的两瓣圆鼓鼓的屁股蛋生动得直撞人的眼，陈小荞的爹倒了床，是痨伤！十八岁的陈小荞就承担了下寨挑水的家务。
这一挑就挑出了万种风情，一个女孩子攒了十几年的风情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毫无顾忌地绽放开了。
赵三有当时恶狠狠瞪了一下张大元，狗日的，咋就让一个驼背瘸腿的发现了最好看的闺女呢？大不该啊！他一向以为，好东西应该最先入自己的眼才对，入了别人的眼，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比自己懂得欣赏，而懂得欣赏几乎可以算做出人头地的。
只是，这样的出人头地没人理会而已。
没人理会于张大元来说并不要紧，张大元要紧的是陈小荞的理会。
显然，陈小荞是理会的！那天，当张大元把从山上捉的一只野兔拎给陈小荞时，陈小荞的爹在屋里使劲咳嗽了一声，陈小养当时就红了眼，冲张大元泪汪汪地说，大元哥，你要是不瘸该多好啊！
这么说时，正赶上赵三有昂首挺胸走进了陈小荞家，张大元的背一下子驼得更低了，拐着腿放下兔子出了门，门外的喜鹊叫了两声，张大元没敢看，鸟叫啄得他心里生生地疼。
他知道，陈小荞家有喜事了！
果然是有了喜事，有人上陈小荞家提亲了，那人却不是赵三有，陈小荞的爹不喜欢赵三有，说这孩子太出人头地了，怕陈小荞将来受委屈。
陈小荞就只好委委屈屈找了个不相干的外地人做上门女婿。
赵三有和张大元各自黑了脸，没出一个月。两人也都找了媳妇，这其中，显然含了赌气的成分。
赵三有赌得起，他怎么找也能找个模样齐整的，张大元不行，自身条件差，只能降低门槛，这一低吧，就没条件可言了，是个女的就行！
陈小荞看见张大元媳妇是在集上，那小媳妇辫子焦黄不说，脖子还很脏，一副羞涩的样子跟在张大元身后。
事后，陈小荞才知道，张大元媳妇那不叫羞涩叫苕相，那可真是个苕媳妇啊，脑子笨得像花岗岩，反应迟得像小蜗牛，做点事吧，像活在慢镜头中的人。不过，张大元似乎很满意，对这个一脸苕相的女人一没有拳脚相加，二没有恶言相向。
从这一点上陈小荞知道了，张大元是个大男人。
赵三有每次见了陈小荞的男人都主动上前示好，示好的结果，是两人拜了干亲家。
走动自然就密了起来，赵三有求的是百密一疏，这疏，自然是渴望陈小荞男人对他疏于防范，好找机会勾引陈小荞。
很能干的陈小荞男人却无须防范了，他在一个春天的晚上在北坡崖上捉蜈蚣，被一条七寸子毒蛇咬中血管，毒液迅速蹿满全身。
赵三有是在陈小荞男人下葬后，疏了和陈小荞的来往的，陈小荞先丧父再丧夫，在黑王寨属于命硬的女人，只是没同她命一样硬的偏偏是身体，陈小荞在三十岁那年迅速衰败下来，刚突起来没几年的胸脯平瘪下去，水灵的眼睛也灰暗下去，汪不出半点波光来。而且她在寨里人的眼光中也习惯了低着头走路，长期低头的结果，是陈小荞的背也驼了下来。
这时候的陈小荞很少看天空了，她知道就算是看天空，也早没了喜鹊的影子。
张大元瘸着腿出现在陈小荞门前了，一次比一次密，野兔，斑鸠，野鸡，鱼虾，凡是能上嘴的东西都有，哐啷哐啷地往陈小荞院子里丢，陈小荞在孩子的欢呼声中不敢抬头，把个肩膀抖得一抽一抽的非常厉害。
一天晚上，赵三有拦住了上北坡崖下套捉野兔的张大元，说，你不是想趁人之危吧？她还有什么值得你想的啊！
张大元冷眼看看赵三有，说，亏你还好意思叫三有，知道啥叫三有吗？
赵三有昂了头，有人样，有身板，有脑瓜啊！
张大元努力挺了挺驼着的背说，你错了，应该是你有我有她有！
她是谁？陈小荞么！赵三有气咻咻说，凭什么她该有，当初她眼里有过咱们吗？
张大元轻轻收回目光，看着地上说，但我们心里有过她啊！
赵三有的嘴抖动起来，半晌却没说出一句话，末了，他叹口长气，踩着张大元的背影，也上了北坡崖。在这之前，赵三有上过百八十次北坡崖，惟有这一次，他站在崖上，有了出人头地的感觉。
选自《天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