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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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古城城南,有一条小街,叫竹香街。有十几家制作和出卖竹具的作坊店铺,竹桌、竹几、竹椅、竹凳、竹床、竹板、竹枕、竹席、竹篮、竹筐、竹梯、竹笠……竹子的清香,永恒地笼罩着小街。奇怪的是,在小街的尾端,居然开着一家专卖字画的彩墨画屋。

  彩墨画屋的门脸不大,厅堂里摆着一截子柜台,墙上挂满了字画,一部分是本城书家画家的作品,一部分是从外地购回的行画(成批生产的大路货),标价最贵的千把元,便宜的也就一两百元。但是厅堂后面还有一间内室,却藏着不少大名人的字画,有古代的也有现当代的,一般的顾客无缘一见。见了也是白见,你买得起吗?因此不如不让你见。

  这是个夫妻店,男的叫吴滔,女的叫杜萱,都只三十五六岁。

  古城市中心有条含文街,一色的仿明清建筑,专卖字画、文房用具,人来人往,生意红火极了。彩墨画屋怎么不开到那里去呢?人若问,吴滔则微微一笑:“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在竹香街开画店,不是大雅是什么?”

  这世上不缺少精细人,他们发现吴滔之所以避开同行另觅僻处,自然是另有算计的。店堂里的画似乎只是做做样子,背后一定是有大生意可做的。但到底做了什么大生意,谁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他们在高档住宅区买了房子,孩子读的是全托的贵族小学,还买了一台奥迪小车。

  店堂里很静。偶尔有风吹进来,墙上挂着的字画,会很兴奋地颤动一阵,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穿着很时髦,薄施粉黛的杜萱,正在翻着一个记录本。吴滔叼着一只德国烟斗,津津有味地吸着,不时地喷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烟雾。

  杜萱问道:“吴滔,那张齐白石的《白荷图》,该去武部长家购回了。这张画送到他家个把月了,你怎么还不去呢?”

  吴滔抽出口里的烟斗,用胖胖的手指摁了摁烟丝,然后再点着,使劲地吸。

  杜萱不高兴了,说:“你听见没有?聋了呀!”

  吴滔摇了摇头,说:“女人家,什么也不懂,急什么?”

  杜萱只好不做声了。在这个方面,她不能不承认吴滔的老谋深算,只能自叹弗如。

  这张画,杜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清清楚楚地看见它,是一幅四尺对裁的长条,浓墨淡墨画的荷叶,湿润润的样子,或正或斜,风仪楚楚;于荷叶中挺出一朵用淡墨画出的荷花,花瓣舒展,露出用浓墨画出的半截莲蓬。右边自上而下题了一首诗和一行小款:“谁为乞取银河水,洗尽胭脂去世华,不与娇娃斗容色,生来清白作名花。三百石印翁白石画,时年八十有三。”按题款推算,此画应作于1944年,布局、笔墨、书法、印章,无一不妙。

  这幅画吴滔从何处弄来的,花了多少钱?连杜萱都不知道。她也问过,吴滔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即使她在床上撒娇发嗔,哎哎哟哟的,吴滔依旧守口如瓶,就像电影《甲方乙方》中的一句台词:“打死我也不说。”

  吴滔终于过足了烟瘾,把烟斗放到柜台上,眯缝着眼睛,洋洋得意地问:“杜萱,《白荷图》第一次到武音和家里,是哪一年?”

  杜萱翻到记录本其中的一页,说:“是十年前的春天。”

  “不错,那时,武音和在本市所辖的一个县当专管招商引资的副县长。有一个私企老板想在那里搞个开发区,需要一些优惠政策,找到店里来要买一幅名人字画打通关节,我把《白荷图》拿给他看。他问是真的吗?我说本店‘保真’,不过,他必须告诉我送给谁,因为新的画主若要用钱,我得把画收回来,但请他放心,我会保密的,这是本店的规矩。”

  “怪不得那次你把我也支开了。”

  吴滔高深莫测地一笑,说:“他付了二十万,他还说将通过人引荐,直接把画送到武音和的太太手上。过了五天,我再找到武太太,以十二万元收买回来,她挺高兴。十天后,那个私企老板的事办成了,他还专门到店里来表示谢意哩。”

  “你赚了八万。但为什么一定要回收呢?”

  “你不懂。回收就表明是真东西,小店的名声,也就在送礼的和收礼的这个范围内,悄悄传开了。”

  “于是,你其它的名画,八大山人的《西瓜图》、郑板桥的《风竹图》、吴昌硕的《梅花图》、徐悲鸿的《奔马图》……都相继出手了。”

  “对。而且一幅画只让它在一个官员的手上出出入入,你记录本上都有登记的。”

  “为什么呢?吴滔,我一直想不明白。”

  “第一更证明它是真品。第二是得画的人更加放心,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你记得吗?《白荷图》再次到了武音和的手上,是什么时候?”

  “是两年后。”

  “武音和当上县委书记了。县里一个副局长想扶正,我推荐他买了《白荷图》。还是收二十万,几天后,我再用十万元收买回来。少得了两万元,武太太同样很高兴,女人嘛。”

  “不久,那个局长当上了‘一把手’。”

  “对,杜萱,这些年,《白荷图》在武音和家时而入时而出,好几个来回了,简直就像一条喂熟了的狗,围着他家转。当然,其它的画,也是这个模式。做生意要动脑筋,我的画店倘若开在含文街,日久必被人参破机关,那是犯傻!”

  “哦,是这样。”

  “后来,武音和调到市委组织部,当部长了。这一段日子,市里各局又开始考察、测评了,有些局长、副局长到了年纪,或退休或退居二线,空出了好些个位置,也就是说又要提拔一批干部了。《白荷图》又让某位仁兄买下了,去送给武音和。”

  “可你这次反常,没有回购呀。”

  吴滔端起紫砂壶,快活地呷了口茶,然后说:“杜萱,这幅画我永远不会回购了,就留在武家作清供之玩吧。”

  “为什么呢?我真是糊涂了。”

  “因为……他五十七岁了,‘七不进,八不留’,从此他就真的息影林泉了。”

  杜萱惊得张开的嘴半天都没合上,小声说:“吴滔,你龟儿子精明哩!”

  “不知人事,焉知商事。”吴滔的目光很冷,语调也很冷。

  有一天,彩墨画屋走进来一个两鬓微霜的妇人,手里拿着一个卷好的画轴。

  正在和杜萱闲聊的吴滔,一抬头,愣住了,这不是武音和的夫人吗?

  “小吴,好久没见你了,还好吧?”

  “哦,贵客呀,武夫人光临敝店,难得难得。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有幅画,贵店收不收呀?”

  “我看看。”

  吴滔小心地打开画轴,是那幅齐白石的《白荷图》!

  他看了好一阵,说:“武夫人,画是好画,可小店现在经营不善,已经没钱回收这样贵重的画了,真的对不起。”

  武夫人颓丧地接过卷好的画,走了。

  吴滔和杜萱,彼此怪异地望了一阵,突然爆发出怪异的笑声。

  

  通信地址:湖南省株洲市芦淞区王塔冲康和山庄2栋60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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