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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中午饭，桃花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杏树下纳鞋底。杏树上有两只鸟欢欢快快地叫，它们在树枝上蹦跳不停，洁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春天的阳光温柔得如棉絮一样，桃花觉得像有人拿鸡毛梢轻抚她的心，酥痒痒的。院子里，一只公鸡在追赶一只母鸡。公鸡赶上母鸡，母鸡便温顺地趴下。公鸡从母鸡身上趴下来后，对着天伸长脖子满意地长鸣一声，咯一咯一啼一桃花的脸无端地红了。
桃花便低下头纳鞋底。鞋底很厚，针扎不进，便先拿锥子扎个眼，再拿针扎。纳鞋底的绳是麻绳，麻绳上搽了一层蜡。桃花拉绳时，滋啦啦地响。此时一片花瓣掉在白色鞋底上，桃花吹掉了花瓣，白色鞋底上便有点污迹。桃花叹口气拿出手帕擦。
这时，桃花的爹九根叼着一支烟进院了。桃花忙把鞋底往屁股下藏。九根说，藏啥？桃花慌乱地说，没，没藏啥。其实九根早看到桃花在纳鞋底。九根想他得把话挑明，尽管他以前说话时有意无意透出那个意思，桃花却装作听不出来。九根便咳嗽一声说，桃花，爹给你说个事。桃花的心里一阵慌乱，但愿爹别提那事。可是九根说的就是桃花担心的那件事。桃花，你现在岁数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几天，得贵的儿子就来我们家下聘礼，你如有别的心思，就搁下。桃花的心便一抖一抖的，鼻子里也像灌了醋酸溜溜的。桃花说，不，我不想嫁给他。九根沉了脸，这事由不得你不肯，做人得讲良心，得知恩图报，你的命是得贵给的，你嫁给他儿子，难道不应该？如果得贵不是为救你成了瘫子，他儿子也不会娶不到媳妇的。
那天桃花在山上割茅柴，一条发情的公牛疯了一样乱跑，公牛见人就撞。公牛见穿了一身红衣服的桃花时，就朝桃花撞来，桃花没发觉，仍割她的柴。在桃花旁边割柴的得贵来不及多想，把桃花往旁边狠劲一推，自己却被牛踏了两脚。得贵的命保住了，肋骨却被牛踩断了两根。得贵就成了瘫子，成天躺在床上。家里有个瘫子，自然没有哪个女人肯进得贵家的门。
九根起初向得贵提这事时，得贵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把桃花往火坑里推吗？九根说，如不是你救了她，她命都没啦，她做你儿媳是应该的。得贵就叹气，那就太委屈桃花了。
此时桃花的泪水掉下来了，桃花哭着哀求九根，爹，你不能把我嫁给他儿子。我同他儿子一点儿感情也没有。爹，得贵叔救了我的命，非得让我嫁给他儿子吗?我用别的办法报他的恩不行吗?九根说，得贵对你大山一样沉重的恩情，你哪能用其他办法报答得了?桃花的头摇得如拨浪鼓，爹，我不，我不……你一定要把我嫁给他儿子，我情愿死！九根扑通一声朝桃花跪下来，闺女，爹跪下求你了，你还是认命吧。桃花要扶九根起来，九根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着。桃花娘也朝桃花跪下来说，娘也跪下求你了。桃花的妹妹杏花也跟着跪下来，姐，你就依了爹娘吧。
桃花出嫁的那天，鸡公树顶上的两只乌鸦哇哇地哀叫个不停。九根的心慌慌地乱跳，他心里有种可怕的预感，老天爷，你千万要保佑我的闺女平平安安的别出事。
可是，几个月后，九根那可怕的预感变成了可怕的现实，桃花投鄱阳湖了。桃花进得贵的家后，同得贵的儿子三天两吵。一回得贵的儿子在箱子底翻到一双白色布鞋，就穿上了。桃花见了，变了脸大声吼道，你快脱下来，别弄脏了我的布鞋。得贵的儿子不肯脱，你这布鞋不是给我做的？桃花冷冷地说，不是。我给你做布鞋你得等下辈子。桃花这话把得贵的儿子激怒了，他顺手给了桃花两巴掌，吼道，说，你这布鞋是给哪个野男人做的?他脱下布鞋往炉灶里扔了。桃花想从炉灶里拿布鞋，得贵的儿子拦住了，我不能穿，别的男人也不能穿。桃花便上了床，后来再没说一句话，只一个劲流泪。
得贵的儿子天亮时才发现桃花没了，四处找。两天后，一个在鄱阳湖打鱼的人见了桃花的尸体，捞上来了。
后来，九根总到得贵家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得贵总长吁短叹的，唉，我害了桃花。九根劝，桃花就这命，不怪你。我心里还感激你，是你让桃花多活了几年。我思谋来思谋去，我想再过三四年，我的杏花大了，让她做你的儿媳妇。得贵说，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九根说，桃花同你儿子没做夫妻的缘分，杏花不见得同你儿子没做夫妻的缘分。
九根说这话时，又听到几声乌鸦的哀叫。九根的心又慌乱乱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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