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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的尸体，连人带床一起烧了。
这是大当家的意思。大当家的以为，杀了小翠，不过就是换个床睡觉罢了。
可和小翠通奸的六子该怎么处置？兄弟妻，不可欺，哪个上山拜过把子的不懂这规矩？
聚义堂里，五花大绑的六子跪在关公像前，全身肿紫，满脸是血。六子很感激刚才打他的兄弟们，他知道，这是打给大当家看的，打得狠，是想保他的命。六子是山上兄弟中最小的，模样像个书生，换个裤衩洗个澡还要避人。平时六子帮大哥们提刀牵马，大哥们都很喜欢他，他们暴打六子的时候，眼睛瞄着的却是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一条腿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手耷拉着，手上的盒子枪仿佛还冒着丝丝青烟。刚刚，他送了新娶不久的小翠一程。他先是用下巴示意小翠上床，小翠很高兴，以为大当家的原谅她了，大当家的想办那事，从来不说，只是点点下巴。哪知小翠刚脱完衣服钻进被窝，一梭子子弹就跟放小鞭似的，绣花被瞬间成了马蜂窝。
大当家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将枪往腰间一别，说，收拾东西，我送你下山。
六子听罢，仿佛被抽了大腿骨，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六子心想，大当家的一定是要亲手解决他！这些年，六子随大当家的鞍前马后，何曾见过他的枪下，逃出一个活口？可六子想不通，大当家的做事向来干脆，若真要杀他，干吗多此一举地让他回去收拾东西？
六子磨叽了好一阵子，他不是不想麻利，他的手脚哆嗦得连打个死结都打不结实。六子好几箱东西，出门时，包袱还没个西瓜大。兄弟们若即若离地跟在大当家的后面，大当家的回头眼睛一斜，蚕眉一皱，大伙停了脚又往后缩了几步。
下山的小路九曲十八弯，六子在前，大当家的在后。六子缠在手臂上的包袱紧贴着小腹，里面有把上了膛的枪。枪是大当家的给的，在六子手里，除了用九发子弹打死过三只野鸡，还没沾过人血。
六子猫着腰走路，一步一侧身，三步一回头。因为腿软路陡，几回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六子走着走着，突然听不到身后脚踩树叶的沙沙声了，回头一望，十步开外，大当家的脚踩青石，右手叉腰，纹丝不动，一脸阴沉。
六子心想，这辈子，就走到这儿了。
六子侧着头，看见他筋肉凸起如同蒲扇般的大手，慢慢地一攥，一伸；再一攥，一伸。这让六子的心霎时蹦到了嗓子眼。大当家的每每掏枪之前，就要这样活动手指。大当家的枪法如神，百步之内杀个人，比打个喷嚏还快。当初，大当家的和另一股土匪争这座山头，打了一整天，剩下一帮小喽啰缴械投降。大当家的坐在匪首的尸体上，暗红色的血围在尸体四周，像个花骨朵越开越大，越开越艳，一如几年后，小翠妖冶的床单。大当家的招招手，示意六子点烟，六子刚划亮火柴，降匪们瞅着个机会就往外逃。七八个小喽啰，最远的那个离大门也就十步远，愣没一人能跨过门槛半寸！等最后一个倒下去时，六子手上正在燃烧的火柴还够点根烟呢！
软了腿的六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哭边向大当家的告饶，声音凄哑得像驴嘶。可任凭六子磕破了脑袋，喊破了喉咙，大当家的如同泥捏的罗汉一般，纹丝不动。
六子双膝一软，跪地求饶，边求饶，边悄悄地往后挪。山高路陡，离他越远，越难瞄准。可六子退了几步，就不敢动了，他越挪，大当家的手离腰间就越近。
六子抬头，绝望地看了看四周翠嫩的竹林，嗅了嗅山花散发出来的芬芳，恰似小翠枕间的味道。六子心想，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他就什么也见不到，什么也闻不到了。
正悲伤时，六子突然眼前一亮——
大当家的腰间那把枪，竟然没上膛！
六子揣在包袱里的手，已经把枪攥出水来了。六子遥想那次，大当家的用这把枪打死那几个逃跑的喽啰之后，把枪递给他，枪上面的血就跟现在手心的汗一样黏乎。大当家的告诉他，枪是男人的气度，气度越大，枪法越好。与人交锋，别老担心被人伤着，老想着怎么躲藏。枪贵神速，一排子弹，说白了，就是男人的一口气。要么藏而不露，枪一露，事情就得做绝。
风，更紧了，撼动山林，毕剥作响，一如金戈铁马。六子咽了一口唾沫，壮了壮胆，猛地一声吆喝——大哥，你看后面是谁……
啪！一声枪响，鸟兽四散。
大伙听到枪声，就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远远地看见大当家的拾级而上，知道六子死了，个个唉声叹气，唯有二当家的嘿嘿一笑。
二当家的说，都回去吧，六子没事了。
大伙不信，说大哥枪法如神，就是给六子插双翅膀，六子能逃？
二当家的说，你就知道那一枪是大哥开的？一早，大哥在小翠的房里，一梭子打光了八颗子弹，送六子下山时，腰间别着的是把空枪！
大伙不解，大哥唱的是哪一出啊？
二当家的说，敢拿枪对着大哥，六子终于也算个爷儿们了。下了山，将来用不着人惦记。兄弟一场，大哥的心思，但愿六子有一天能明白。
回头，大伙再看大当家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上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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