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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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3年

麦子终于收割完了。晓萍软成了一摊泥。

  麦香开始强烈地刺激她的神经。

  她想到了家中的爸妈。想当初,十八岁的晓萍嚷着要插队到北大荒时,爸妈是何等惊诧啊,认为晓萍简直疯了,一则她的哥哥已下乡到了呼伦贝尔草原,并不需要她再去受那份罪;二则她刚刚成年,能吃得了那份苦?但晓萍是执拗的,她偷偷办理手续,等爸妈知道消息时,她已经要踏上火车了。

  虽然北大荒的艰苦想象过无数次,事实上,晓萍还是把它看简单了。绵长几十里的荒草甸子,夜间经常出没的野兽,牛羊粪冻在黑土里的结实劲儿,以及割麦把手磨出的水泡,让晓萍不止一次流过泪。但她不承认自己是心血来潮。

  因此,晓萍在麦子收割完的那个下午,决定回家给爸妈送一次面粉。

  “去了麸子、黑面,就是特白的富强面了。我想回家,让父母也尝尝自己打的粮食!”晓萍和三姐说。

  三姐欣赏地看着晓萍。三姐是她们六个姐妹的主心骨。每天晚上睡觉,三姐总把一根木棒放在门后,挨到姐妹们都睡着了才肯合眼。她们劳动时要方便,三姐会把大家拢在一起,合成一个圆圈作掩护。每次吃饭有豆角什么的,三姐也总把自己的那份往姐妹的饭碗里拨。当然这之中晓萍最受益。特别是劳动强度很大的割麦,虽然大家喊着震天动地般的口号,一会儿就淹没在黄色的麦浪中了,晓萍还是半天也割不到头。她不断地伸腰,站起来,然后再伸腰。三姐就掰她的手看,果然就看到晓萍手上的水泡。三姐就让自己慢下来,一点点教晓萍正确的割法。生产队长有意让晓萍去干择草的活,但晓萍不服输。一场麦收下来,晓萍在三姐的帮助下,已能很有经验地割麦了。

  三姐为晓萍的孝顺感到安慰,可她和队长说后却遭到了反对。队长认为晓萍太幼稚,且不说从知青点到老爷岭火车站有二十多里的路程,来回怎么走是个问题,更主要的是这段路不安全,时有野兽出没,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三姐无奈,只好把话捎给晓萍,晓萍赌气说,我一个人回家碍着谁了?麦子收完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嘛,再说,我也快一年没回过家了,想爸爸妈妈。

  三姐后来决定由她骑车去送晓萍,一袋面粉放自行车后架上,让晓萍坐车前杠上。队长还是担心,拧着眉头说,我再派两个男生和你们一起去吧,路上太危险,但三姐却拿出一根扁担笑着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想着三姐平日里哥哥样的担当,队长只好点头了。他给了晓萍一星期的假,让她们多加小心。战友推来金鹿牌自行车,千咛万嘱把姐俩送出了知青点。

  走不远天就下雨了。三姐拿出塑料布,小心地盖在面粉上。晓萍不由更佩服三姐。后来晓萍突然想起什么,说三姐,来时我看队长找你谈了话,他都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三姐笑着摇头,说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两人到太阳升镇,三姐提议照张相留个纪念。晓萍当然满心欢喜。两人让照相师傅给题了“姐妹情深”的字。在火车站分手时,晓萍嘱咐三姐路上多加小心。三姐说放心吧,我逛完镇子就回去。

  晓萍就回家了。尽管由于她欠缺经验,面粉带回家时略有变质,但父母依然高兴得不得了。

  晓萍是带着一种成就感回到知青点的,但她发现,迎接她的气氛非常不妙。

  大家都噤着声。没人和她说什么,眼泪都在眼里转,晓萍最后央求到队长,队长半晌才抖颤着嘴唇告诉晓萍,三姐在回来的路上出意外了。他们只找到了她的一双鞋,以及近乎破碎的自行车,还有一只胳膊的骨头。

  晓萍撕心裂肺地号哭一声,就晕厥了过去。等她意识清醒时,才知自己躺在宿舍的炕上,三姐遭遇恶狼的猜测再次剜着她的心。

  晓萍自此滴水不进。她常常自责。她想象没有三姐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四个弟妹还有人照顾吗?两位老人怎么办?后来她听说两位老人来处理三姐后事时,是花白着头发走的,那个凄惶的画面让晓萍泪流得更凶。

  晓萍想起了队长那天给三姐说的话,就去问他都说了什么。队长沉默很久才告诉她,按照组织上对三姐的考察,不久,她就可以拿到一个回城的指标了。晓萍哭着跑出了队部。

  虽然有人暗中看着晓萍,晓萍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总是偷去那条土路上寻找狼的踪迹。不过每次她都很失望,每次她都像丢了魂一样。

  那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已接到回城指令的晓萍早早来到三姐的墓前。她默默流泪,把很多供品摆在墓前,说三姐,原谅妹妹的少不更事吧!原谅我吧!

  晓萍把头磕出很大的声响,并且一直磕,直到鲜血淋漓。

  “姐啊!”紧接着,晓萍发出了狼嗥般的一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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