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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过后，稻田里的谷子黄得快，层层叠叠的，像铺了一地太阳光，又像铺了一地的黄绸缎。在山腰上缠绕着，在平地上舒展着，在村庄的周围逗留着，眨眼又铺在了房舍旁边，把一村人的笑脸都染成了一片金黄。
风一吹，谷粒和谷粒之间，谷穗与谷穗之间，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伴着此起彼伏的蛙鸣，远远地传了开去。
水海和老婆商量：“那点谷子能不能去帮老王收回来？”
老婆说：“收谷子是假，忘不了她是真吧？”
水海就憨憨地笑。
水海说的老王是邻居王大爷。王大爷有一个女儿，挺漂亮，水海一直都喜欢她，可是她却嫁到外地去了。
女儿出嫁不久，老伴儿也生病去世了，就剩下王大爷孤身一人，好多人都劝他去乡里敬老院，可他说什么也不去。庄稼人，消受不起啊。王大爷说，有地种，心里才踏实。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手脚大不如前了，干起重活儿来颤巍巍，看着就让人揪心。水海是块割谷的料，是个割谷的精，他让满田满田黄澄澄的稻谷给迷住了。
他走路从来不看路，只看田里的谷子，看谷穗沉不沉，看稻田的面积有多大，看能不能开镰，计算一湾田一天能不能收割完。
只瞟一眼，水海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是，水海怕人家说闲话，说他得不到王大爷的女儿，又开始惦记王大爷的那几间破房子了。可一想到王大爷一个人孤立无助，水海还是下了决心，趁天色尚早，凉快，把谷子给王大爷收割回院子再说。
但是，在王大爷的稻田里，水海遇到了根子。
根子是村长，他正弯着腰，挥舞着镰刀，镰刀在稻草上割得哗哗作响。秋天的早上虽然有些凉爽，但干起活儿来，还是免不了会出一身汗。水海看不清根子的脸上是不是也有汗水。
水海不声不响地在地的另一角挥开了镰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水海没有想到，根子也偷偷来给王大爷割谷子，不声不响的，像做贼。
在同一件事情上，水海和根子的想法再次有了惊人的相似。
水海和根子同村、同岁，同一个班级读书，他们一个长得帅、一个有才能。多年以前，他们又同时喜欢上了王大爷的女儿。
那时根子当然还不是村长，他和水海一样，很年轻。两个人为了讨好那个女孩子，各自展开了攻势。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娶到那个女孩子，她远嫁他乡了。
尽管如此，水海依然坚信那个女孩子是喜欢自己的，要不是根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
根子呢，也一样地痛恨水海坏了他的好事情，他指着水海的脸：“也不撒泡尿照照……”从此以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根子当了村长，水海也不买他的账。
两个男人不说一句话，各自挥舞着手里的镰刀。
沉沉的稻谷一片片向他们的手边倒过来，他们的呼吸似乎也透过密密的稻草缝隙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说不出地沉重。终于，两个男人在田角碰头了。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好像做这一切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一样。
直到把割完的稻谷挑回王大爷的院子里，他们依然没有吐出一个字。这么多年来，为了一个女人，他们不曾说过一句话。
金秋的阳光铺在田野上，说不出地耀眼。
这么多年过去，王大爷渐渐地老了，还有他远嫁的女儿、水海和根子也都渐渐地老去了。只有村口的池塘似乎不见衰老，依然水清如镜。
水海和根子久久地凝视着水面，凝视着水里的青山倒影，还有深色天空中几朵淡淡的白云。麻雀起得很早，叽叽喳喳地飞过去，片刻便消失在远方。
它们不会又是去偷吃晒在院子里的谷子了吧？水海抬起头，看见根子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水海想，不知道根子会不会也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