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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大牛朦胧中觉得自己已经在阴间地府里了。往窗外望去，高墙上“平安是福，致富光荣”的大标语却很眼熟。这不是在镇里吗？他环视了屋里的摆设后，知道自己是躺在镇医院了。“奇怪，我没死啊。”他下意识地问一个来给他换吊瓶的护士。
“你运气好，听说是香蕉树托住了你，保了你的命。”护士说。“好可怕的，怎么没死？”大牛说。“没死就没死，应该庆幸，连手脚也没卸下一只，你要感谢那位司机，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来救治。”护士说着走出门去了。“死不了，还感谢他了？就是把我撞死了，我也不恨他，只要赔十五万买命钱就行了，咳……”大牛想着，叹了一口气。
昨天傍晚，大牛给峨尾村用户送去一车煤球，匆匆往回赶时，迎面飞来了一辆大货车，不知是否碰到他的摩托车的竹筐，他连人带车往路边三四米深的香蕉园飞去。捡了条命，他却高兴不起来。
两个月前，儿子志良和四个没考上大学的同学因抱不平和丁委员的小儿子吵架，结果把人家给打死了。儿子只打了三拳并自动投案，结果被判了三年刑，赔偿六万元。打死了人，该判该赔，政府没错。可这六万元我得几十年才能攒得出来？都说实行了责任制，人人能致富，但他笨，一直没有致富。四五亩责任田，打滚一年，除了口粮，赚不到一千元。
后来，他找到邻村的印煤厂做临时工，一个月赚上六七百元，虽然很苦很累，但不做不行。为了孩子，为了这人命钱，咱不能昧良心。咱不能像孩子的妈妈，几年前在城里打工时，跟着一个有钱的生意人跑了。如今，所有的重担都得自己来承担了。老天爷真是没有长心眼，昨天要是让我死了，短痛好过长痛，赔上十几万元，给丁委员六万元，剩下的，等儿子出狱了，可以给他修房子，娶老婆，我的担子不就全部卸下了？
说来最可怨的，还是那几株香蕉树。闽南人最称颂香蕉，说香蕉结果生子（长子苗）后就得砍掉，它生子后为子死，品德高尚。可它也管太多的闲事了，昨天，何必托住我，留下我的命。
更可恨的是儿子志良，没学乖。咋去管丁委员儿子的事？丁委员是谁？他真是初生牛赎不识虎。人家是前一任的村长，现任村长的伯父，当今镇长的哥哥。人家带头先富，无尚光荣。人家有好几个代表委员的头衔，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叫他丁委员。人家是天龙公司的总经理，办了四个砖厂，承包了山脚下的白土开采权，从山坡采到山园，从山园采到水田，每天十几辆卡车往外运白磁土。人家开的“世外桃园”娱乐中心，日夜歌舞升平。
丁委员老子英雄儿好汉。几个儿子都在县里任职，连小学没毕业的小儿子丁国芳也是村里的治安主任。两个月前的一天傍晚，他硬是要把一个外来的打工女孩抱进小车里，蛮横无比。刚好被志良他们几个同学碰上了。他们上前劝阻，却受到丁国芳的威胁，因此引起打架。结果丁国芳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没能再享受那天仙般的日子。后来，五个年轻人都被判了刑，共计赔偿四十万，四十万像一座山压得五个家庭都奄奄一息了。
“叔，好些了吗？”正当大牛思绪绵绵时，表侄志华和一个中年人走进了门。
“哦，他是货车司机吗？”大牛问，心想没被撞死也得让他多赔点工伤补贴。
“是的，这老王是我的同行，出了这事，他急死了，后来听医生说没大碍，他才放下心来。昨天他老父亲突发脑血栓送医院去了，早上他还急着来看你。”表侄说。
“大叔，真对不起，让您受苦了，没大事最万幸。您安心休养，医药费我承担，这两千元给您买些营养品。”老王说着，把钱和一大袋营养品放在床头桌上。
“你是做生意的，怎么还自己开车？”大牛问。
“他从部队退伍回来，一直给人开货车，他老婆长期患病，两个孩子还在上中学，他挺难。”表侄说。
“噢！”大牛想，咱想捡猪粪却碰上猪拉稀，这司机也不是富人家。还好没被撞死，要不然不但难于拿到赔命钱，恐怕也会把他的家压碎的。
“叔，你骑摩托车的手续都没有，这事找交警解决您不占理，老王愿意听听您的意见。”表侄说。
“你老王也不容易，我没啥意见了，你快回去照顾老父亲要紧。”大牛说。心想人家够阔手了，两千元我得干三个月了。
“太谢谢您了，以后有啥要求，可让志华告诉我，您在医院多住几天。”老王说。
“叔，您和摩托车撞倒两株香蕉，老王都给人家赔了，您安心休养，后天我们再来看您。”表侄说完和老王一起出去了。
吃过午饭，大牛下了床，他挥挥手、踢踢脚、扭扭腰，觉得身体没啥异样。没异样还待在医院会懒了骨头，又得让老王多花钱。更重要的是没去印煤球，让老板炒了鱿鱼可就糟了。想到这里，他赶忙收了衣物，提上那袋营养品，趁着午休溜出了医院。
回家路上，大牛来到了昨天出事的地方。他看到两株拦腰爆折的香蕉树已被园主人砍倒，丢在水沟边。“多亏你了，看来你是对的，救了我的命，也救了老王一家。香蕉树啊！你是因为救我死的。”大牛自言自语地说，苦笑着走了。他要赶快回去，把这袋营养品让村里相熟的食杂店代销出去，他还得马上去上班。
选自《天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