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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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9年

药店柜台前来了个老乞丐,他蓬乱的花白头发就像一丛茅草,身上散发着一股异味儿。他指着橱窗里的膏药,说:“买几贴膏药,腿疼。”

  柯亚楠低着头,理都不理他。黄晓云却笑吟吟地走了过去,拿了几贴风湿膏药递过去,问:“是风湿吧?这种膏药效果比较好。”

  药店就在地道桥上面,桥下睡着许多乞丐。阴冷潮湿的桥洞子,最容易让人得风湿。老乞丐接过膏药,手哆嗦着从搪瓷缸里掏出一大把散钱,一毛一毛地数着。黄晓云将钱推回去,说:“大爷,这膏药是赠品,不要钱,你拿去贴吧。”老乞丐惊喜地看着黄晓云,连声道谢,然后瘸着腿走出了门。

  柯亚楠斜了黄晓云一眼,说:“你可真是好心肠。”

  黄晓云头也不抬地说:“老人这么可怜,怎么忍心收钱!一天讨到的钱不够一贴风湿膏。这些赠品最后总要剩下些,给他贴让他睡个安稳觉。”

  那之后,老乞丐每个月都会来讨“膏药”,黄晓云总是笑盈盈地迎上去,拿两贴赠品送给他。

  柯亚楠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看不惯。她在化工学院读大三,来这小药店是学校安排的实习。在她学习的所有课程中,全都是围绕利润最大化这一目标的。许多药厂之所以会有“赠品”,也不过是为了促销,争取更多的利润。

  黄晓云不在时,看到老乞丐过来,柯亚楠的态度十分冷漠。即使老乞丐喊着要买膏药,她也不会向前。她懒得去数那些沾着泥土的硬币,懒得靠近他。

  药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每晚都有人值班。柯亚楠学校离得远,来回跑十分辛苦,值晚班的差事就交给了她。

  药店在晚上九点钟就关门了,柯亚楠长舒一口气。拉下厚厚的卷闸门,打开售药窗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灯箱,柯亚楠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折叠床上。

  电暖气开得很足,她很快就进入梦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柯亚楠突然听到有人敲窗子。将被子掀开,她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买膏药,买膏药”

  揉揉眼,柯亚楠有点儿不耐烦地起身。打开小窗口,打着哈欠问:“买什么牌子?”昏暗的灯光下,柯亚楠一眼认出是那个老乞丐。这乞丐未免太不识趣了,竟然深更半夜来讨药!柯亚楠理都不理,猛地关上了小窗口。

  老乞丐没有再敲窗子,愣了片刻后,他蹒跚着离开了。

  迷迷糊糊中,柯亚楠重又进入梦乡。她没有看到,电暖气因为线路老化,慢慢变得通红,就像烧红的烙铁。旁边的纸箱由红变黑,冒出了缕缕青烟。

  当柯亚楠被烟雾呛醒时,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被子上。她一骨碌爬起来,顿时惊呆了:药店里烟雾弥漫,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中药匣子全是木制的,熊熊的火焰一蹿几尺高,刺鼻的药味儿几乎让人昏厥。她踉踉跄跄地冲到门口,见卷闸门已经烫手,根本摸不得。柯亚楠脱下衬衣垫在手上,用力打开锁。但没等她抬起卷闸门,一股烟雾呛得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倒在了地上……

  当柯亚楠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见她醒了,守在一边的黄晓云一把抱住她说:“可把我吓坏了,你快把我吓死了。”柯亚楠举起两手,裹着纱布,一阵钻心的疼。

  “只是轻度烧伤,腿上有几处破了皮,休息几天就会好的。”黄晓云说着,抹了把眼泪。

  柯亚楠看着黄晓云,问是谁救了她?黄晓云犹豫了一下,说是那个常来讨药的老乞丐。

  柯亚楠能下地时,直接来到老乞丐的病床前。老乞丐重度烧伤,浑身缠满了纱布,还在昏迷中。消防员调查事故时,曾对柯亚楠说,当他们赶到现场,看到柯亚楠倒在人行道上。而老乞丐被卷闸门压住了两腿。据他们推断,应该是老乞丐掀起了卷闸门,进去后将她拖了出来,又吃力地把她推下药店前的几级台阶。火太大,卷闸门突然失控,将他压在了下面。

  当柯亚楠第三次来探望老乞丐时,终于看到他清醒过来。柯亚楠垂着头向他道谢,老乞丐扭过头,却说了一句令柯亚楠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话:“我以为你是另一个女孩。我看错了。”

  柯亚楠的心像被猛地抽了一鞭子。

  实习期提前结束,柯亚楠回到家乡小城,继承了爷爷留下来的中药铺。

  中药铺不大,但因为是老店,柯亚楠每天都很忙,抓药熬药,常忙到深夜。但是,药铺再忙,柯亚楠都会每个月抽出半天时间,到地道桥下义诊。她的义诊很简单,挨着乞丐们坐下,药箱敞开,里面装满了感冒胶囊、双黄连口服液、风湿止痛膏等等。她义务看病发药,却不收一分钱。有一次天下着大雨,柯亚楠冒着雨过去,却发现十多个乞丐聚集到桥下,都在静静地等她。

  怕地道桥堵塞,没过多久,柯亚楠不得不把摊子挪到了桥上。

  很快,电视台的记者知道了这件事,要为柯亚楠做跟踪报道。但是,柯亚楠很坚决地拒绝了。记者诧异,要知道,现在的生意人最在乎的就是“广告”。一上电视,她的中药铺马上就会出名,到时候岂不是财源滚滚?柯亚楠却苦笑着摇摇头。她的命都是乞丐给的,相比之下,她所做的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如果可能,她宁愿老乞丐再上门,她会细心地诊治他的腿。但是,这永远都不可能了。老乞丐对她说的话,是他最后的遗言。

  柯亚楠心里明白,老乞丐半夜还曾去窗口买药,怎么会突然认错她?他不过是为了减轻她的愧疚,可这也是对她年轻无知最重的谴责。

  (选自《新故事·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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