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炒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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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9年

在农场当胶工一点也不浪漫。每天晚上,当人们沉浸在梦乡中,我们披星戴月在山上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到了六七月雨水季节,常常是割了一半胶树,雨水劈头劈脑地落下来。这时候,什么都不顾了,我们飞快地抢收胶水,否则,雨水会把胶水全部冲跑。当我们挑着抢收的胶水回到连队,一个个活像落汤鸡。此刻,喝点酒既能驱寒又能解累,何乐而不为呢?我们学会喝酒大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附近的农民有自制米酒卖的习惯,价钱不高,度数不高,味道醇口,只是颜色深浊如洗米水。土制米酒很适合我们消费,所以,我们宿舍常常存有好几瓶。酒是容易弄到,令人头痛的是,有酒无菜。

  有一天,我们挑着胶水,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到连队。队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原来是伙房在杀猪,每人可以分到半斤猪肉,六个知青围着一个煲,煲太小,煮熟一煲转眼间吃光,又要停下筷子等待煮第二煲。

  “太慢了”,余“大件”敲着空碗,很不耐烦地说:“必须进行技术革新。我建议,煮到差不多时,把熟的猪肉放在一边,空出另一边放生猪肉,吃完熟的,生的也熟了,如此操作,我们喝酒就不用停了。”

  余“大件”的建议顺民心,大伙喝酒的兴致更浓,不知不觉三斤猪肉、两斤米酒全部下肚了。第二天,女知青还吃着猪肉,而我们只好又啃起干巴巴的通心菜。

  有一年,备战任务重,我们连续割了四天大树位。所谓大树位,即是把全部能割的胶树割完。每天晚上十点半钟上山,第二天中午才挑着胶水下山。割到第五天,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风大雨大,我头上的胶灯早已熄灭,凭借闪电那一瞬间的白光,我跌跌撞撞收胶水。从山上到山下,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回到连队,大家一个个满身泥巴,上下湿透,累得全身架子快要散了。“今天不喝点酒通通经脉,恐怕难入眠。”于是,宿舍被我们翻个底朝天,除了一瓶酒,半瓶酱油,一点点猪油,别无他物。大伙一筹莫展地叹气。

  “面包会有的。”吴“夫子”一边说一边戴顶竹帽冒雨跑了出去。好一会儿,他捧回十颗像拇指一样大小的鹅卵石,说是在附近小河边拾来的。

  “开火。”他一边细心地冲洗鹅卵石一边下达命令。我们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机械地照办。

  吴“夫子”像一个熟练的厨师,在烧红的瓦煲上落点猪油,放入几颗拍烂的蒜头,一会儿蒜头爆香了,接着把洗干净的鹅卵石倒入煲内,用筷子不停地翻动,煲内发出“炸炸”的声音。他一边炒一边加入酱油,香味越来越浓。

  大伙全都乐起来了,一边舔着鹅卵石一边喝酒──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特别的下酒菜。

  苏“深沉”呷了一口酒,舔舔夹起的鹅卵石,感慨地说:“看来,中国古代四大发明的后面,还得加上第五个发明了,那就是酱油炒鹅卵石。”他的话顿时赢得一片掌声。

  几十年之后的一次知青聚会,有人提出“忆苦思甜”,加上“酱油炒鹅卵石”这道菜。可惜支持率不高。苏“深沉”忍不住激昂陈词:“同志们,酱油炒鹅卵石这个发明,是在特定的艰难环境下诞生的。由于大伙好了伤疤忘了痛,缺乏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我现在痛惜地宣布,中国古代第五个发明已不复存在了。”

  选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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