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棵无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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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7年

我从哪里来

  

  可能得益于飞禽走兽,也许是风力的帮助,总之我在这里投入了大地的怀抱,生根发芽,尽管不那么茁壮,可也逍遥自在地活着,哪怕出生不由选择。

  开始,我是一粒小小的种子,而且是一粒还没有熟透的种子,但我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在完全不知情的机遇下,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温度湿度、风声雨声还有空气阳光,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于是我抖一抖身子,就地安营扎寨。

  一般的人都不认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连植物专家也很难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大家只是笼统地称呼我为“树”,究竟是棵什么树,我懒得计较。所谓的名份嘛,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代码而已,何必如此认真!

  英雄不问出处。况且我不是英雄。在此,我可以把我的形象公布于世,仔细地描述一下,但要首先声明,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档案,仅供世人考证。我,年龄你看不到,只能凭老态龙钟、但却生命旺盛的外貌估计,因为它藏在我的体内,确切地告诉你吧,虽然个头不大,身材也不魁梧,可苟活世间已有五十余载。地理位置:户外旷野。周围荒草丛生,杂树葛藤相伴,远有山岭衬托,近得丘陵绵延。生存状态:脚下泥石搀杂,酸碱度不详,温湿度随意。头上拥有一片天空,尽享雨露,光线充足。我的身高只有四米左右,树冠大小适中,叶片如眉似针,随着季节的更迭而变换,风中不张扬,雨里不娇艳。花似米粒,花期短暂,不吐幽香,暗施辛辣。果实细微,色泽暗淡,形体普通,味道苦涩。树干七歪八扭,呈不规则的水波浪弯曲,无型无款,简直就是自由散漫。质地柔韧泡松,既不结实又不耐看。浑身上下裸露的部位,每隔一定的时间和一定的距离,轮番交错地自动开裂,释放滑腻、腥臭、刺鼻但不猛烈、持久而不招摇的汁液,借以阻止、限制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生灵动物的攀爬、采食与侵害。

  

  我真的无用

  

  风从远方来,捎来恐怖的消息。人类要修路了,路的纽带将串联起附近的几个村庄。听呀,机声隆隆,人声鼎沸,那些可怜的植物以及我的同类们遭殃了,被排山倒海的力量所摧毁,线路上的一切阻碍荡然无存,烟尘弥漫。看,受惊吓的小动物们四处逃窜,忙着迁徙挪窝,就连空中的飞鸟也诧异地打了个顿,然后抽身离去。

  “快跑呀,道路的箭头向这边射过来啦!”有如洪水猛兽,一只鸟惊慌失措地高叫,一边善意地提醒我们。

  我何尝不想躲避,可我一没翅膀,二无腕足,只有待在原地干着急。唉,听天由命吧!再说,不止我一个呢。

  早在以前,这样濒临灭顶之灾的危险我见得多了。当我还是一株幼苗的时候,有许多动物光顾这片荒地,我遭到它们多次无情脚步的践踏;长大了,又饱经狂风暴雨的摧残,将自己摇晃、鞭打得晕头转向;有一回,天空霹雳一声响,一道闪电从我头上掠过,差点就要了我的命,结果击中旁边比我高大的一位兄弟,“咔嚓!”它应声夭折;有些小东西想欺负我,在我头顶拉屎、脚跟撒尿不说,最可气的是未经过同意与允许,商量都不打一个,就在我的身上钻洞,啄我啃我。我理所当然地施展手段,利用天生的武器进行自卫,虫子、鸟儿和小野兽再也不敢轻易惹我了;打猪草的婆姨及娃娃们,一接近叶子与糙皮,闻到那股特殊的气味,就摇头皱眉耸鼻,连说我没营养,无益;樵夫来到我身边,朝我瞄一瞄,见奇形怪状的,愤怒地踢我一脚,自言自语地说:“好古怪的家伙,做柴烧都难得劈。”伐树的人看见我,心想做檩子吧,我缺乏端直,利用弯势做牛轭头吧,又不够标准,拿去做椅子吧,也取不出材料,最终不得不放弃;对我另眼相看的,是一位城里来的根雕艺术爱好者,他围着我转了几圈,想挖出树兜却没带锹,观赏端详之余,断定我形神两不具备,认为我还是长在这里合适,我有幸又逃过一劫……

  

  我到何处去

  

  心惊胆战地熬过了数日,规划中的公路终于撇开了我,在距我几米之外的山野擦身而过。从此,我站立在崖畔的坡上,暂时与这个世界相安无事。

  在筑路的过程中,有人的镐头把蚀了,民工上山搜寻适合的木材,他只一眼就把我从固有的条件中剔除了。当他得意地找到工具的把子后,忘形地随手扔掉了燃着的烟头,正是秋高气爽、落叶铺地、天干物燥的时节,阴风吹鬼火,烟气蒸腾,猩红而炙热的舌头席卷、舔舐了整个山谷,并迅速蔓延,一场空前的浩劫发生了……

  俗话说水火无情。以往山洪暴发、泥石流倾泻也未曾毁灭我,经历一段时日的静养调整,我又还阳缓和过来。如今毗邻的我,遭受的是大面积过火的考验,看来在劫难逃。

  等我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挺立在老地方!发冠和皮肤被大火燎得青黄斑驳,周身焦灼疼痛,奄奄一息,是我特异的体液保护了我基本完好。

  事后,林业科研人员、还有一大帮子人见到我的姿态,连呼奇迹、例外!

  “别看它其貌不扬,正因为它独特的丑陋、做什么都不成材的个性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生活环境以及自身的发展,变劣势为优势,坚忍不拔地与这个世界斗争抗衡,所以它能够顺其自然地颐享天年,并且长寿不老。”一个戴着眼镜、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亲临现场对我一番考察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试想,如果它的生存空间优裕,生得漂亮长得喜人,花香果甜叶美,甚至皮与根可以入药治病,材质优良,能够打制多样的家具,或者它遮挡了视线、阻碍了前途什么的,即使它不被大自然的某些因素淘汰,我们人类也极有可能使之英年早逝……”他的即兴演讲,引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就有环保人士提议将我移栽,以便于他们更深入的研究,掌握我的习性,攻克我的细胞。

  其实,遗憾的是,我能否起死回生、恢复往日的生机还是一个未知数呢。要是想活转过来,那得看我自身的造化和人们现在的作为了。

  人们忙着搜集我的种子,万没料到我坎坷的遗传基因引起高度关注及重视。

  我本普通平常,病中的我还得考虑何去何从,他们将怎样对待我?我顿时明白,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是真正可担忧和需要防范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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