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事情发生在小年夜的前一天，那天傍晚飘起了雪花，雪片很大，飘得时间很短，刚刚沾湿了山村的土地，就不见雪花的踪影了，天刹那间黑了下来。
我们早早地上床睡觉。桂花在自己床上折腾了一会儿，喊冷就钻到我的被窝里来了。我们住在队长家，是队长过去用来堆农具的干打垒侧屋，面积不足9平方米，却开了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队长家的院子。
大约是半夜时分，我被一阵极轻微的声音吵醒了。女孩本能的胆怯使我不敢钻出被窝看个明白，只好把被头敞开一条细缝，半睁着眼睛观察声音发出的方向。于是我看见门栓边出现了一个洞，有捏拢的手掌那么大，一缕光亮从洞口白森森地射进屋。我害怕极了，不敢喊叫，只好在被窝里掐桂花的大腿，多一个清醒的人好壮胆。偏是桂花睡得像头死猪，而声音还是继续发出。我的脑筋转得飞快，迅速地分析了几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最后清醒地保留了一个判断——外边是个坏人!我要当机立断地赶走坏人，把头彻底地包进厚实的棉被里，然后在里面连续大声咳嗽。还真凑效，外边有了脚步声。吓跑了坏人，也给我自己壮了胆，偏要弄明白这个坏人是谁，轻轻地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从洞口窥视——一条黑色的瘦长身影正朝队长的正屋移去。
我喊醒了桂花。桂花打开通往厨房的门去叫来了三个男知青。
三个男知青毫不怀疑那洞是人为破坏，一个个都摆出英雄救美的架势。三个男知青都比我们高二届，平时比较关照我和桂花。但他们在外面时有、偷鸡摸狗的事，还得理不饶人，弄不好就打群架。他们齐刷刷朝队长跟前一站，提出要查知青安置费，队长连连承诺给我们建造一栋“知青屋”。
一个男知青站在被挖了洞的门外，做起了示范，他把自己的手从洞口伸进屋，轻轻地一下，就把木制门栓拉开了。
我的心“怦怦”地跳，好险啊!
另一个男知青站在门口察看了一下，回来说：“我怀疑是队长。”说着他抓起了门旮旯的一根木杠子。
我心里十分赞同这个男知青的判断，队长家的院门牢牢地关着，谁能插翅飞进队长的院子，来到我们门口呢?何况我还看见了队长的身影。
他们握着手电筒和木杠，打起火把，闹闹嚷嚷地准备冲到队长院子里去搜索。
关键的时候，我突然说：“不是坏人，是一只大老鼠!”
我想起了队长家的绿豆饼。
刚下农村，我们在队长家度过了第一个小年夜。队长不到四十岁，养了四个孩子，他们一家六个人，加上我们五个知青，围在一块儿吃年饭很热闹。小年夜的饭就是绿豆饼，那是把绿豆磨成浆，调进适当的面粉、鸡蛋青，烧柴火，用大锅摊成一块块又软又薄的豆皮；再把事先准备好的肉馅卷进豆皮里去，放进油锅里煎成两面酥黄的豆饼。鄂西农村都兴烧地火塘子，火塘与厨房通用，队长的婆娘在灶门口煎豆饼，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吃豆饼。熊熊燃烧的柴火上方吊着一只铜壶，壶颈冒着气儿咕噜咕噜地响，我们手里端着杯子，吃的发腻就不断地从壶里倒开水喝。队长有个12岁的儿子叫稻稻，天资聪慧，喜欢与人“叫吉”(用歇后语与人斗嘴)。男知青常爱逗他，他不失时机地抓住男知青抖落满肚子的歇后语。有一次国盛说自己有件事没干好，稻稻赶紧抓住话头说：“你是猴子捞月亮——白忙一场。”国盛见稻稻拉开架势，说：“又来了，你是猫撩狗子——不是对手。”稻稻说：“你是猫窝里出了老虎——充啥厉害?”俩人就会从猫叫起，一路叫下去，谁也不饶谁。问题是稻稻时有叫错的地方，他叫得好，我们乐得给他助兴；他叫错了，逗得我们笑疼肚子。队长的几个小家伙在我们身边穿去串来，好不热闹。我们边吃豆饼边掺合着他二人“叫吉”，每一个人的嘴巴都糊满美味的油腻，脸上都被火光映出非同平常的快乐。
很早我们就跟队长的婆娘说：“嫂子，今年我们还在你家过小年。”
队长的婆娘是个贤慧又能干的女人，在她家过年，她可求之不得。小年来临的前半个月，她就开始作准备工作了，杀了年猪后，她还把留作做豆饼馅的腰花肉提给我看，说那块肉嫩，做肉馅好吃。那个白天里，我和桂花在院子里帮嫂子推了半天磨，连我们房子里都弥漫着绿豆浆液的清香气味。
当时我还想起了嫂子平和微笑的脸，稻稻“叫吉”时快嘴快舌的样子。
“老鼠挖洞”事件很快平息了。第二天，知青们照旧与队长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过小年夜，吃豆饼，喝吊壶里的开水，替稻稻“叫吉”助兴。我却回家了，躲过了与队长近距离相处可能会出现的尴尬局面。
男知青弄来水泥，帮我们把“老鼠洞”牢牢封死了。我们仍然害怕，每天夜里用粗重的木杠子抵紧门。
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月，我们就搬进二层楼的知青屋里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知青屋的建设速度非常缓慢，半年时间才只挖了个基脚；“老鼠挖洞”事件后，队长突然增加了四个壮劳力，并且让他们不分日夜，加班加点地干，知青屋就像春天的竹笋一样，迅速耸立起来了。
(地址：湖北省宜昌市沿江大道74号金源印刷有限公司张孝华转 邮编：433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