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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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6年

老温唱戏的出身。老温为了跟家里脱离关系才去学的戏,老温他爹是地主,挨不过大会小会的批斗,上吊死了。老温本来唱的小生,后来变声时倒了嗓,戏唱不成了,改学乐器,掌鼓板,也像模像样地出了师。

  老温原来唱小生时是团里的台柱子,拿着高工资,改掌鼓板了,工资级别降了下来。老温原来每月都给地主婆老娘寄些钱回去,老娘带着几个弟妹,熬日子难。工资下滑后,寄钱紧张了,给了家里自己生活费就没着落,两头只能顾一头。可老温还不耽误寄,老温有自己的办法——借。

  团里大部分人都是苦出身,每月所得也都要接济家里人。好在解放了,低人一等的戏子翻身成了新中国的文艺工作者,待遇上有了明显改善,比老温有钱的“角儿”还是不少,一般老温每月都能借到钱。老温借钱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张口借时必先定死归还日期,到期必还!开始大家以为是老温迫切借钱时的信誓旦旦,后来发现老温的确说到做到,言而有信。不管钱多钱少,到了定下的还钱日,老温必如数奉还,毫厘不爽!

  大家觉得老温讲信用,都愿意把钱借给他。老温能有如此好的“借缘”,皆赖以他的一招秘诀:拆东墙补西墙。仅凭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还了钱还不得喝西北风去?临近还钱日,老温就开始琢磨下一个借钱目标,他“借缘”好,往往不用费太大工夫。借了新债还旧债,天塌地陷约不改。就这样,外面时常挂着一笔账,如同杂技师表演抛球,总有一只在空中。这笔账的归还者,就是下一个新债主,以此类推。

  老温靠着自己的“独门暗器”,度过了优哉游哉的剧团岁月,他没挨过饿,家中老娘也没缺过嘴。时间长丁,人们也渐渐发现了老温的门道,总有债主们碰头的时候,老温的把戏也被大家揭穿了,但是借给过他或没借给过他的,都没人跟他计较,老温下次张口时还是很爽利,借的爽利给的爽利,有人还送他了个很玄的外号——账上飞。

  文革开始后,老温下放到农村,帮助那里搞“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跟那里的村干部结下了深厚友谊。后来知青陆续回城了,老温没回,找了个当地媳妇,落户到了村里。这十年里,老温很少借过钱,都是靠挣工分,哪个会有闲钱?

  大包干后,宣传队解散了,老温分到了自己的责任田,开始一本正经地务农。他半路出家学种地,自然比不上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的农民。原来在宣传队时,动动嘴皮子,敲敲竹板子,就比别人多挣好些工分。如今不行了,实打实地出力,老温不中,家里也开始走下坡路。

  老温大儿子大林考上大学那年,老温重操旧业,开始借钱。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全得从这里出。老温照例借得很顺手。老温大地方借过来的人,还惧这个小山村不成?战略上可以藐视,战术上还得重视,丝毫马虎不得——老规矩不能破!凡到还钱期限,必“辞旧迎新”。

  每年新学期开学时,老温留够家里人的口粮,卖了粮食给儿子作学费。剩下的生活费呢?老温对儿子拍了胸口:放心,每月少不了你的,按时接收就是了,15号前准时寄到!儿子一走,老温就开始四下活动。大林的生活费从未耽误过。

  大林毕业后,分配到城里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做会计师。正值国企改制分流高峰期,大林刚人厂就面临着下岗的危险。厂子建厂时期用的外国银行高息贷款,由于经营不善,每年光利息都还不起,企业面临资不抵债的危险。厂领导在全厂职工大会上放了话:谁要有能力有办法为厂里扭亏,厂里将拿出扭亏比例的10%来重奖出谋划策者,谓之“金点子”奖。结果很多人都跃跃欲试,也都没拿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大林悉心琢磨了一番,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借!

  方案摆到厂长办公桌上时,厂长吃惊地睁大眼睛:还要借啊?!银行的人一天三趟堵我办公室门,还敢借?

  借!大林斩钉截铁地说,用新贷款的低息置换老贷款的高息,可以为厂里节约大笔资金!厂长茅塞顿开。

  结果表明,仅此一项就节约应付利息l00多万!临到奖励了,厂长犹豫了,真要奖励10万元给这刚进厂的毛头小子呀?大林看出了厂长心思,知趣地说,我学的财会专业,为厂里节约资金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只要1%的奖励就够了!厂长使劲地拍着小会计师的肩膀,好样的!

  拿着厂里奖励的一万块奖金,大林喜滋滋地跟老爸报喜。老温闻听经过,一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兔崽子,真不愧是我“账上飞”的儿子呀!

  大林的出色表现很得领导赏识,不到一年,便升任为财务科主管业务的副科长。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林迷上了体育彩票,整天想什么时候自己家里的钱能有这一保险柜该多好?大林后来有办法了,他伙同另外四科员,采取“空存亏库”的手段,先后“借”用公款700万元,全部购买了体育彩票。

  结果无一中奖!

  慌了手脚的大林思前想后,还是到公安局自首了。惊天大案曝光,大林一审被判处死刑。得知这个消息后,老温一头栽倒在地,差点没死过去。

  老温能走动时,去监狱见了大林最后一面。望着儿子悔恨的面孔,老温痛心疾首:“儿啊!你就毁在一个“借”字上了。知道杨白劳怎么死的吗?因为他借了还不起的债啊!你爹借了一辈子债,从没断过自己的后路!说到这儿,老温一捋袖子,露出针眼斑斑的胳;膊,“你以为你爹就那么大能耐?!啥时候都还的起?!每到年关债主逼上门,你爹只有卖血才能过这个年哪!公家的钱,你还得起吗?!”

  大林听到这儿,嗷地一声嚎起来,哭声回荡在死囚室,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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