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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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6年

一大早,大女儿领着丈夫和儿子回了娘家,拎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和一提兜儿无声无息的排骨。老远望见门口晾衣服的母亲,女儿热热地喊:“妈,爹病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病得还蛮狠啦?”

  母亲笑迎着女儿女婿外孙靠近:“跟你大哥都没说。腰腿疼犯哒,血压也起来哒,我是要跟你们说一声,老头子不让说,他又天天望着大门口,还不是巴望你们回来,又不让我说!跟你大哥都没说。”

  女儿几大步跨进里屋,把母鸡排骨放在父亲看得见的墙根儿:“爹,说您血压又起来啦?腰疼也犯啦?我们回来看您老人家,砍了几斤排骨、捉了只老母鸡给您老补补!您今儿腰还疼不?您的气色看起来还蛮好!”

  父亲挣了挣想从躺椅里起来,被女婿按住。父亲说:“没得事。还花什么钱。”父亲拖了拖旁边的椅子示意女婿坐下,然后转向孙子:“给你爸泡杯茶。”

  女儿说着话,从门后取下围裙扎在腰间,抓起墙角的砍刀,拎起排骨一头钻进厨房,剁了排骨下锅起煨。母亲晾好衣服进到厨房来给女儿打下手,母女俩叽叽咕咕地说开了。

  饭菜准备妥当时已近中午。

  幺女儿抱着已满周岁的小孩儿出现在门口:“我们静静会说话了,静静说,我们祝外公外婆身体健康,越活越年轻!”

  大女儿落下锅盖,双手在身上蹭蹭,奔出来从妹妹手里接过小孩儿:“我的静静会说话了?来,来,静静叫声大姨妈!”

  幺女婿把一箱水果从摩托车上解下来,把一条烟递到岳父手里:“朋友从南边带回来的。”

  父亲笑得满脸的皱纹挤成堆。

  母亲含笑半怒:“医生专门交代不许抽烟的,你们还给他买一大条!”

  幺女儿从桌上抓了把削好的荸荠,塞了颗给小孩儿,余下的一把抹到自己嘴里,嚼着说:“是运样的一个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正宗云南烟呢!运祥舍不得抽,专门来孝敬爹的,这条抽完了爹就戒!”女儿冲父亲挤着眼。

  父亲抚捏着烟,乐呵呵地点头。

  “都戒一百回了!”

  不一会儿,门口响起一长声小车喇叭。差不多一家人都冲了出去。二女儿从轿车驾驶位上下来,逼着正别着筋生气的女儿下车叫人。可女儿赖在车上不起身,连头都不肯扭一下。外婆上前哄,被外孙女的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拐了一下。

  “怎么,不想下来?嫌外婆穷?”幺女儿竖眉嗔笑。

  二女儿说:“是个气坛子!都不理她,自己会好的。”

  “怎么,何兵又忙啊?”母亲问。

  “昨天说好了今天一起回来的,可一大早来了个外商。车上的东西都是何兵安排的。”二女儿打开车后箱,家人都抢着上前往下拎东西。

  “到底是大老板啊,天天跟外商打交道,连丈人丈母娘都不认了!总有一天连老婆姑娘都不认了哟!”幺女儿阴着脸乜眼斜视着,薄薄的嘴皮子急急地翻飞,

  “还是林二芹能干,东西都用车拖!……林二芹,说好了早上来的,你迟到了,大姐八点不到就来了!你干脆吃了中饭再来,免得占我们的指标……”幺女儿对二姐从来都直呼其名。

  “你也没来好一会儿,还说二姐!”幺女婿小声数落自己的老婆。

  “我们姊妹间的事要你插嘴?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幺女儿用眼睛剜着自己的丈夫。

  “萍儿赖在床上不起来,好容易一个星期天。”二女儿笑着亲了亲大姐胳膊上的孩子。

  “是我不起来?是你们自己不起来,我喊了你们半天!”萍儿愤愤地拍打车窗。

  “好好,是我不对,罚我烧饭行吧。”

  “等你来烧?我们只有饿死哒!我们早烧好了!”幺女儿将从车里拎下来的盒子袋子一一打开检视。

  “我烧晚饭行吧。”

  “你们姊妹俩老是掐来掐去,还小时候那样,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不像小的!”母亲端着盘瓜果零食来哄车上的外孙女。

  大姐把怀里的小孩儿逗得咯咯串儿笑。

  二女儿来到里屋:“爹,您病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何兵说好了来看您的,可来了个外商,叫我等会儿给您的杯酒的。怎么还把您关在屋里?我把您弄到外面晒太阳。医生怎么说?上次买的药喝完了吗?喝完了叫何兵再买,不要心疼钱!何兵没别的本事,就是会挣钱……”二女儿不由分说地给父亲穿鞋,扶起来,搬躺椅。

  父亲乖顺地任由女儿摆布。

  午饭,两个女婿陪岳父喝酒。两个大些的外孙早吃好了四处疯去了。母亲和三个女儿在院子晒太阳,大女儿为母亲染着头发,二女儿哄着妹妹的小孩儿,幺女儿慢条斯理地掰着花生,时不时往嘴里塞上一粒。母女四个闲扯着,扯爹的身体,扯爹的八十大寿是该提前两年还是三年,扯远在河南矿上的大哥。

  母亲问:“老头子不让我跟你们说,你们怎么知道他病了?”

  “是前天晚上,大哥打电话跟我说的。”大姐说。

  “你们大哥怎么知道的?你们大哥打电话回来,我们从没对他说啊。”

  “大哥打电话说爹腰腿疼犯了,血压也起来了,叫我们回来看看。还说成儿春节回来办喜事的。”幺女儿说。

  “我也是前天大哥打电话说的。大哥还在下矿井。”二女儿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小孩儿粉嘟嘟的屁股蛋儿。

  “大哥还说,矿上的形势好些了。”

  “不下井他没办法啊!成儿快二十五了,婚事是该办了。你们大哥大嫂也该落心了。”

  二女儿起身,进到客厅,操起酒壶:“爹,我替何兵给您老酌杯酒,请姐夫、妹夫陪您老!”

  父亲抹了把嘴,笑着接了。

  大女儿进来接壶:“爹,我替大哥给您老斟杯酒!”

  “好、好,你大哥隔山隔水的,两年没回来给老子斟酒了!”父亲几杯酒下肚,情绪渐渐上来,有了几句话。

  晚上,女儿们各自回家了。

  大哥打来电话,是母亲接的,大哥说和爹说两句。父子俩闲闲地扯了会儿就挂了,没提父亲的病。

  第三天,大哥又打回电话,和父亲聊了聊成儿的婚事,只字未提父亲的身体。

  第四天晚上,大哥在电话里对父亲说今年春节一定回来,把儿媳带回来。

  第五天,大哥说,寄出一包草药,是老中医开的,寄出七天了,今天该到了,叫母亲带身份证去邮局查查,昨晚上父亲的状态稳下来了,明天就可以吃草药调理了。

  母亲扒在父亲耳朵旁对着电话喊:“老大,你怎么就晓得你爹病了呢?”

  父亲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有声音恶狠狠地骂着催人下井。儿子还想说什么,可电话被人强行挂断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父亲知道,儿子从电话里就听出了一切。

  (地址:湖北省荆门市象山二路10号荆门巿新闻出版局邮编:448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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