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娘

疯娘到底是在哪一年到的望江村，人们早就忘了。人们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疯娘刚到望江村的时候，张嘴就是“你个没良心的”，闭嘴还是“你个没良心的”，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絮絮叨叨的咒骂。
　　人们揣测，疯娘肯定是被哪个负心汉抛弃，受了刺激，落下了病根。村里管事的几个人私下一合计，便把疯娘留了下来，安顿在村东头的水磨坊里。
　　望江村的水磨坊依江而建，已经闲置多年。先前有个鳏居多年的老人栖身于此，村里人轮流着给他吃的喝的，一直奉养到老。
　　但那些吃的喝的，也不全是白给。今天东家请他搓根草绳，明天西家请他编把竹耙，后天江北的请他去晒场撵撵麻雀……无论事大事小，老人总能把肚皮填饱。
　　“无功不受禄”，望江村就是这规矩。
　　可是，疯娘不同，除了骂人，她啥也不会做。大家很想给她吃的喝的，却都不敢破了那规矩。
　　第一个站出来给疯娘送东西的是赵四喜。他家在水磨坊旁边种了几亩西瓜，看到疯娘，他忙不迭地朝疯娘招手：“过来，疯娘。”
　　疯娘走过去，赵四喜捧起一个大西瓜，送到疯娘面前。疯娘吓得手一缩，西瓜差点儿摔到地上。赵四喜苦笑了一下：“昨晚，我这地里的瓜丢了好几个，你帮我骂骂。”
　　疯娘抬眼看了看绿油油的瓜地，果真絮絮叨叨地骂将起来。这一骂，差不多就是一个上午，要不是赵四喜切了西瓜堵住疯娘的嘴，不知她还要骂到啥时候哩！
　　赵四喜这个头开得好，自那以后，村子里丢东西的人家就多了起来。不是这家丢了一只鹅，就是那家丢了一头羊;不是东家的狗叼了西家的鸡，就是西家的鸡啄了东家的菜……反正疯娘的嘴是闲不住了。骂是一回事，这家给的腊肉，那家送的香肠，东家捎的鸡蛋，西家端的汤面，也让疯娘的嘴着实忙不过来。
　　光是那些吃的喝的也就罢了，有一天，村长老婆居然从手腕上抹下一个银镯子，硬套到疯娘的手腕上。“喜欢吗，大妹子？”疯娘抬起手腕，惊讶地看了看镯子，又狐疑地看了看村长老婆，好半晌才慎重地点了点头。
　　“明儿擦黑，你去山岗上骂骂那个偷汉子养男人的小妖精。”村长老婆咬牙切齿地说，“骂完了，这个银镯子就是你的了。”
　　疯娘惊恐地瞪着村长老婆，连连摇头说：“俺不骂，俺不骂，俺不能骂……”她嘴里一边絮絮地吐着谁都听不懂的咒骂，一边扔下银镯子，慌里慌张地转身跑了。
　　村长老婆威胁说：“你要不去骂，就给老娘滚出咱们望江村。”疯娘身子顿了顿，紧接着又一路小跑着，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那个晚上，疯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她的失踪在人们的心里激起过一阵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一粒极小的石子投进了滚滚江水里。
　　偶尔也有人提起疯娘，但都是人们茶余饭后无聊的嚼舌。只有赵四喜说他后来真的见过疯娘，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说他在城里卖西瓜的时候，一个女人用轮椅推着一个男人，在他那里买了两块西瓜。一块递给男人，另一块用口袋装着，看都没看赵四喜一眼，便扭身走了。
　　但他十分肯定地说，推着轮椅的那个女人就是疯娘。因为他听到有人指着女人的背影说，疯子！男人不要她的时候，她又哭又闹不像个人样儿。男人瘫了没人要了，她倒不疯了……
　　村里众人皆半信半疑，只有村长老婆听了赵四喜的话，突然双手掩面，莫名其妙地抽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