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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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很多时候,我们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见火车似有若无的鸣笛声从远方传来,细若游丝,绵绵不绝,像是孩子在遥想历史或者展望未来。总之,都差不多,隐隐约约的。
  老师说,暑假结束,你们就不再是儿童了。虽然,作为五年级毕业生的我还不知道用震惊来表达心情,但是内心的确感到了震惊,咣当一下,童年说没就没了?
  我侧过头,看了看同桌的马猴同学,他无动于衷。我们是“军工厂”的子弟,家在大山南坡脚下。顺着南坡爬到山顶,如果天气晴朗的话,就能看见远方的铁轨,横贯东西,像飞翔一样辽阔。如果运气再好些,就能看见火车了。火车从视线的东面出现,最终消失在西面的视线里,整个过程,火车像条蚯蚓在爬行,因为,东面的地势比西面的低。
  没有人敢从北坡下去,翻过围墙,越过水渠,沿着一望无际的水田走近铁轨。本来,经常去山顶看火车的同学很多。后来,就我和马猴站在一起欣赏火车了。我们知道他们也去看火车,只是和我们保持距离或者岔开时间。原因我们也知道一些。要怪就怪我们的父亲,他们的思想有些问题,据说要坐上火车到远方去反省。我们的母亲告诉我们,你们的父亲需要面壁思过。有的同学就比较实在了,比如建军和红兵,他们说:什么面壁思过,就是劳改犯呗。
  没办法的事。兵工厂就那么个小地方,建军、红兵他们还是和我们掺合到一起了。他们说,火车要是开到地球的反面就会掉下去。我们说不会。争吵的声音像是瓦特同志发明的蒸汽机,轰轰隆隆的。最终,我和马猴被他们摁倒在战士们跳远用的沙坑里。
  会还是不会?
  我们回答,不会。
  他们骑在我们身上。侧脸,啃到了满嘴的沙子。正脸,从法国梧桐树的缝隙里射出几道太阳光,晃眼刺目。又一段时间过去了。
  会还是不会?
  我们回答,不会,枪毙我们也不会。
  他们说,狗改不了吃屎,有其父必有其子,死不悔改。
  他们骑累了,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走了。
  我和马猴的表情都是坚硬的。我们觉得,我们撼卫了军人的基本荣誉。马猴说,我想爸爸了。我说,我也是。坐上火车,就能找到远方的父亲。接下来,我们爬上了南坡,在山顶遥望远方的铁轨,像一条细细的黑线,我们的父亲就是沿着这条线走远的。我们咬咬牙,从北坡下去,穿过茂密的丛林,翻过高高的围墙,游过宽宽的水渠,顺着一望无际的水田,一步一步地靠近铁轨。一列火车从眼前划过,我们都没想到,火车的力量如此巨大,鸣笛、喷气,呼啸而过,耳膜和大地都在颤动。
  火车在西面时,速度最慢。我们跟着最后一节车厢跑,枕木传递给解放鞋的感觉与众不同,怎么说呢,激情四射或者壮志凌云。那一刻,我只想到了远方,忘记了父亲。我单手抓住了车厢上的铁栏,成功登上了火车,那是开往远方的火车。马猴还在铁轨中间狂奔,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火车的“尾巴”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跑不动了,马猴喊。
  忍住,我们要去远方,我叫道,并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谢天谢地,马猴终于赶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我们在左右摇晃的车厢里席地而坐。马猴喘着粗气说,我们真要去远方?我同样喘着粗气回答,是的,很远的地方。我们居然没有说到父亲,非常奇怪。我们的想法和行动从父亲开始,却在中途把父亲忘得一干二净,简直就是把父亲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睡着了,在火车上。醒来时,是在解放牌汽车上。部队首长摸了摸我们的脑袋说,行,不错,都挺蛮。我和马猴面面相觑,搞不懂首长的意思。管它呢,老子都去过远方了,还怕啥。
  回家的第三天,我和马猴已经可以出门玩了。建军和红兵凑了上来,从裤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说,给,茶叶蛋。我们没客气,剥了壳一口塞进了嘴里,腮帮鼓鼓囊囊的。在我们大口咀嚼时,建军和红兵期期艾艾地说,下次,去远方,能不能带上我们?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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