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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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3年

“鞑子来啦!哒子又来啦!!”

  随着这喊声,蒙古兵的火箭,飞蝗似的落下,多处民房的火随之燃起,娄城一片惊恐。

  蒙古兵包围娄城已十来天了,几乎每天攻一次城。城里快粮尽弹绝,已死伤无数,眼看就撑不住了。

  “报──阿不尔斯郎将军率军攻城!”探子慌慌急汇报。

  梅知县知道,这“阿不尔斯郎”在蒙语里是“狮子”的意思;他也知道阿不尔斯郎是蒙古骑旅中最彪悍、血腥的将军,一旦破城,必大开杀戒;他更知道,凭娄城仅有的几千老弱病残的兵士,根本不是阿不尔斯郎将军的对手,能坚守十来天已算奇迹。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殉节!

  梅知县是个文官,吟诗作对颇内行,审案断狱也在行,守城打仗可就是赶鸭子上架,也真难为了他。派出去请求援兵的人走了七八天了,可音信全无,看样子援兵是盼不来了。梅知县深知这次的攻城不比上几次。能守到天黑就不错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我决不做亡国奴,决不!

  他穿上官服,戴上官帽,郑重其事地对妻儿说:“你们逃吧,自去寻条活路。我堂堂知县,是不能逃的,也决不投降。”

  “老爷,你不走,我与孩子也不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们是夫妻,是一家子啊。”

  “说什么傻话,快走,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金银细软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到外面后就隐姓埋名太太平平过日子吧,钱虽不多,却总不至于讨饭。”

  梅知县的夫人抱着两个孩子,哭成一团。

  “报,蒙古兵已攻进城了──”

  县衙外杀声震天,哭声动地;县衙内一派死寂,所有的衙役都一哄而散逃命去了,包括师爷都溜得影踪儿不见。梅知县端坐在大堂上,等候阿不尔斯郎将军的到来。

  他手里攥着一瓶孔雀胆,只等蒙古兵进来。他早想好了,等这些蒙古兵进来,就大骂他们一顿,痛痛快快地骂一场:边陲蛮夷,扰我中原,侵我江南,想武力镇压,休想!我大宋子民,死都不怕,还怕你们杀我!到时,当着他面,一仰脖子喝了孔雀胆,—了百了,闹他个青史留名,这一生也值了。

  可左等右等没有人来,直到天快擦黑,还是没有蒙古兵进来。

  原来,蒙古兵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抵抗,没有大开杀戒,而是肆无忌惮地抢东西,抢了钱庄抢粮库,抢了店铺抢女人。

  再后来,闹嚷嚷的声音也渐去渐远,好像那些蒙古兵已撤了。梅知县一个人坐在大堂上委实无趣得很,已没有了慷慨激昂的必死之心,自己对自己说:算了算了,我死给谁看啊。

  忽然,有一胆大的衙役冒死来报:万花楼的头牌梅儿上吊自尽了,留下遗书一封,说与知县九泉相见……

  前夜,梅知县去万花楼见梅儿,表示了必死的决心,很得梅儿的欣赏,很是缠绵了一番。梅儿表态要追随梅知县而去。

  梅知县当即就表示反对,他对梅儿说:“你,就不必了吧,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殉节,也上不了地方志的记载,何苦呢!”

  在大堂一个人端坐准备自尽那会儿,梅知县想起过梅儿,他内心想:梅儿这种青楼女子也要殉节,她殉哪门子节啊,说说而已吧,怎么可能当真呢。但万万没有想到梅儿竟如此贞烈,不由得肃然起敬,一时几分自惭。

  第二天,衙役回来了几个,据他们讲,阿不尔斯郎将军的部队并没有想驻扎下来,他们抢了一票,就匆匆撤了,攻打邻县去了。

  梅知县想殉节,没有死成,活得有点尴尬。最主要的,他试图殉节,除了夫人与孩子,没有人看到,没有人证明,现在如何向朝廷上报呢?

  冥思苦想一夜后,梅知县写了《与妻儿诀别书》,在这封诀别书中,梅知县表达了自己义无反顾的殉节决心,很是慷慨激昂了一番,他把落款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还咬破手指,按了个血印。

  梅知县责成师爷写了守城、破城的奏报,附带把这《与妻儿诀别书》的内容也写了进去。师爷想想自己大难来时滑脚溜了,梅知县毕竟留在了县衙,也自觉有愧,所以这份奏报,着实为梅知县美言多多。

  据后来娄城的地方志记载:梅知县得到朝廷的嘉奖,他的《与妻儿诀别书》也收到了《娄城志》里。

  只是地方志里真的查不到梅儿殉节的记载,不过民间数百年来口耳相传,无不对梅儿敬重有加,梅儿的墓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才被“红卫兵”挖了,听说有墓志铭,是梅知县撰写的,也颇多褒语。但这块墓志铭已不知去向了,如今我只能用小说笔法记之。

  选自《四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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