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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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小刀不是一把小刀,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小刀善用刀,出刀无迹,刀过有痕。小刀用的是那种做手术的柳叶刀,轻巧、锋锐,如传说中吹毛断发的宝刃。但他不是医生,连兽医都不是。
  我曾亲眼看见他一刀挥出,那轻薄贴肉的丝绸衬衣的口袋就被拉开了一道光滑整齐的口子。那可是多一毫则伤及皮肉,少一毫则无法彻底划破。然后,我看到那口袋里的钞票就像一条条小鱼一样轻快地滑入他那白净的手中。突然,一只枯瘦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夹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一只冰冷的铁铐铐住了他的左手腕。小刀一翻右手,只见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如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小刀的胳膊。
  “要不是这小老头缠住我的右臂,你们绝对抓不住我。”小刀很不服气。“兔崽子,不缠住你的胳膊,你那一刀挥出,可就不再是扒窃而是抢劫伤人了,你的后半辈子可就完了。”小老头双眼突然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
  小刀哭了,他觉得很委屈。“既生瑜何生亮”,自出道以来,小刀走过了无数的城市乡村,他的小刀不知道亲吻过多少皮质的、棉质的、晴纶的、帆布的、塑料的包袋,很少失手。小刀就像一条泥鳅,或者是庖丁手中那把厨刀,总能在看似不存在的缝隙中游走。但来到这座小城后,他竟然没有得手过一次。每次只要一出手,那个干瘦的小老头总会阴魂不散地及时出现。
  小刀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他无法接受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头一次次打败的现实。他决定不走了,即使走,也要在这小老头眼皮底下成功地挥出一刀再走。
  小刀不再躲避我们,反而专挑我师傅上班的时间出来活动。当第13次被我们抓获后,他竟然不走了。我师傅问他为何,他说:“没钱了,饿得慌。”师傅说:“跟我走。”那晚,一老一少喝得酩酊大醉。后来,我就多了个师弟──小刀。
  他的名字在警队的协警名册里根本找不到,因为他被打击处理过,按规定是不能被录用的,但师傅还是将他留了下来。他的工资是师傅从自己的工资里开的。
  虽然我很烦他一天到晚以“师兄师兄”的方式叫我,虽然我不止一次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和师傅争辩过,但看在每一次面对夸赞表扬和鲜花掌声时,他总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躲到角落里,我勉强让他以勤杂工的名义留了下来。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从师傅退休后,队里就没有哪一个人的反扒能力能够超过他。
  因为有了小刀,这座小城里的小偷差不多绝迹了,我们反扒队基本成了“坐车队”,有时为了省事,我们就换上制服公开坐到自己管线的公交车上,不求抓贼,只为吓贼。抓贼有小刀足矣,何用牛刀。
  许多时候,害死人的不是磨难,而是安逸。这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扒窃团伙。他们到来后,小城居民的损失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有一天,我所负责的那路公交车上只有31名乘客,可竟然有32人被窃,因为就连司机本人也没有幸免。
  小刀双眼通红,但脸上却隐隐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像条狼一样没日没夜地在这个小城里转。昨天,他两眼放光地悄声告诉我,终于抓到这伙人的尾巴了。
  我们尾随着他们上了车。上车前小刀犹豫了一会儿,对我说是不是再放放,等全部露头了再抓。此时我已被上级那一通通训斥塞满了脑袋,心里只想赶紧抓人了事,根本懒得理会他。
  他们出手了,两个人,手法非常利落。但从他们这么快就被我发现来看,这些人不是一流高手,拿下他们我有十成把握。当他们中的一个刚刚将一部手机捏到手中那一瞬,我出手了,同时一脚将他的同伴踢给等在一旁的反扒队员。
  当我将那家伙摁在地上时,解救同伴的另一把刀就出现了。我心头一阵狂跳,看来他们的确不止两个人。
  就在小刀将第三个人摁倒,那直抵我鼻尖的刀尖消失的一瞬,我又看到了一把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径直向我的胸口刺来,刀还没到,我就感受到了那阴森的刀气。我的双手正与身下泥鳅一样乱跳的家伙纠缠着,我的双膝抵在他的后背上无法挪动,此时已不是我控制着身下的人,而是被身下的人控制了,我的身体就像一截砧板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把尖刀剌入我的胸膛。
  “叮当”,我听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低沉的惨叫。我睁开眼,只见那家伙捂着滴血的手腕急速往人丛中退避。小刀出刀了,我心中一阵惊悸。小刀的指缝中,露出一丝光亮。突然,只见小刀猛然回身,又是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又一个人捂着滴血的手腕怪叫了起来。这时,被小刀抱住的家伙一扭身,从小刀身下闪出,随即一道光亮没入了小刀的身体,小刀的身体颤了一下,他手中的银光一闪,那家伙的脸上多了一条缝,随后缝里窜出了数条红蛇一样的鲜血,他捂着脸号叫着,分开人群钻了出去。
  我大喝一声,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在身下那家伙的后脑勺上,那家伙终于瘫软不动了。我扑过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小刀,只见鲜血已经顺着他胸前的刀柄汩汩涌出。
  “师兄,他们跑不远的,赶紧派人追吧,我有把握,不出五百米他们全都得躺下。”小刀在我怀里笑了笑说道。
  我心里空落落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被刺中心脏的不是小刀,而是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他那黝黑的面庞上。
  小刀的刀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不出五百米,我们就在路边看到了瘫倒在地的那三个家伙。他们不敢再跑了,小刀的刀全部挑在他们的动脉上,跑下去的结果就是死。
  那三个家伙没死,但小刀却走了,永远地走了。
  走的时候,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把你的旧警服,给我一套吧,让咱也威风一回。”
  选自《绝妙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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