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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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在昆仑山脚下的一所军营里,只有四十几个军人,实际上部队是一个连的编制,他们主要负责昆仑山地区的油管保卫任务。六月里上山巡线,碰上下大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个军人威严的声音响彻山谷,下面食每天早上例行的点名:
  刘挺。
  到。
  崔海军。
  到。
  张金娃。
  到。
  ……
  程菲菲。
  全体军人共同回答:到。
  程菲菲是连队年龄最小的士兵,也是连队历史上第一个女兵,但她已是有十五年兵龄的老兵了。
  新兵下连,学习连史,老兵们就会讲起程老兵的故事。
  那年她才五岁,跟在内地当教师放寒假的母亲来这儿看望父亲。她的到来,成了军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着实惹人喜爱。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一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小酒窝,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想摸一下她的脸。
  战士的宿舍里,操场上,只要她一出现,战士们就让她表演节目。她从不拒绝,问,你们喜欢什么?
  有战士说,给我们唱个歌吧。
  那好吧。
  她就像模像样地开始演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有战士说,给我们跳个舞吧。
  她就张开双臂,给大家绘声绘色地表演新疆舞,那身段、那动作,颇有点小名星的风范。战士们看了就使劲鼓掌。
  虽然她就只会那么两首儿歌、两段舞蹈,战士们却是百看不厌。
  这天夜里菲菲感冒了,高烧不退,外边的大雪封了路,连里的卫生员给她吃了退烧药,烧却一点也退不下来。
  天一亮,战士们纷纷请示,我们接力背菲菲去城里看病吧。连长和指导员商量了半天,觉得这办法不可行,因为连队离格尔木有两百多公里。
  指导员打电话向上级求援,一时也没有特好的办法。战士们哄她,菲菲,你要坚持住,等你好了,再给叔叔们唱歌跳舞。
  她的小脸绯红,点点头,想了想说,下次再来,我一定给你们表演更多好听好看的节目。
  坚持了半天,又坚持了半天,菲菲的高烧终于转为了肺气肿,半夜里她走了。
  听到菲菲母亲绝望的哭声,战士们一下子拥了进来,他们摘下军帽,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他父亲是个老志愿兵,已在部队多待了八年。战士们私下里抱怨,都怪他,他要是正常转业,菲菲就不会来山上,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菲菲被埋在了格尔木烈士陵园外的角落里,凡是有战士进城或出差路过,都会买些好吃好玩的去看看她。战士们站在她的墓前说,程老兵,我们来看你了,只要在咱连队待过的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记挂着你。你永远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连队独一无二的文艺兵。
  为了纪念她,连里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十五年了,兵们走了一批又一批,换了一茬又一茬,每次点名,只要点到她的名字,全体士兵都饱含深情地一起回答:到!
  她这个编外女兵的兵龄只有六天。
  名篇赏析
  看完《编外女兵》文章最后一个字,万万没想到菲菲去世了;看完王培静老师的创作心得,更没想到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全文一共一千字左右,非常短小,却十分震撼。
  很难得的是,在没有丝毫刻意铺垫与渲染痕迹的情况下,仍能达到触动人心的效果,可见文章的作者王培静老师写作功力非常深厚。
  正如王培静老师在创作心得中提到的小小说作家、评论家高军先生说的那样,军旅作家中,真正致力于小小说创作的人并不是太多。因为军旅题材的作品有一定的局限性,想写出一篇好文章更加不易。
  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想创作,就去贴近生活,拥抱自然,总有一个角落闪现着灵感的光,而想写一篇好的军旅题材小小说,却有着其特殊的人物身份与创作空间的限制。
  这时,便要求作者在写作时所选取的切入点要准确,刻画手法要到位,任何一点偏离了,都会使整篇文章分离崩析。
  军旅题材的难,不仅难在创作者,也难在阅读的人。在读者心里,已经接触过太多塑造成功的军旅形象,如何摒弃千篇一律,避开审美疲劳,用自己的文字去演绎最可爱的人?
  菲菲不是一名军人,但恰恰是菲菲这个“外人”的出现,又一次把军人的形象衬托得那样高大可爱。
  王培静老师整篇文章似十面埋伏,即将上演一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可提着心读到最后又感到声东击西,出人意料。
  看到菲菲撒手人寰以为是文章的高潮,没想到最让人于心不忍的却是最后一句,“她这个编外女兵的兵龄只有六天”。结局让所有读者的心酸和惋惜终于有了出口,在一瞬间爆发。
  当年梁惠王惊叹庖丁的宰牛何以技术如此高超,庖丁说他起初宰牛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三年以后,他便再未见过完整的牛了,因为他眼里只有一只身上画好宰割记号的牛。
  同样,在一个优秀的小小说作家的眼里,听到看到的每一丝不寻常的讯息,都是一个迅速自动建立的故事框架和文章大纲。
  任何一次心灵的碰撞,都会让他们在之后的日子里惴惴不安,直到用文字把那份真挚谱写成章,那颗翻涌的心才肯平静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那任务是责任,也是义务。
  可这个任务是什么呢?它来自小小说的阅读者还是来自故事的主人公?
  对于小小说的创作者来说,这任务与其说是对别人的交代,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救赎。
  一个提笔的人,抓过杀人犯,帮群众从火海里抢过煤气罐,从住户门口抱过炸药包……对于王培静老师来说,在写作圈子里,他就是英雄;在英雄队伍中,他是最会写的。
  “我愿意一辈子为军人树碑立传”——没有一砖一瓦、一凿一刻、一尘一土,却句句入心,字字刻骨。
  感谢命运没有让王培静老师实现他儿时的梦想,不然,我们一定会在文坛上错失他这个文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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