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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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那一天,我家的牛棚倒塌了,正当我冒雨重新搭棚的时候,乡长骑着摩托车下来了。

  “一听说你家的房子倒塌了,我就下来了。王老三你好粗心,这么大的事儿咋不向乡里汇报?”乡长满脸的不高兴。

  我嘿嘿傻乐,乐过,我问他:“乡长,乡里会有一笔救济金?”

  问过,我又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乡长的脸便黑了。乡长黑长着脸说:“救济金不管有没有,也该让我们领导知道知道,关心关心呀!”

  他不管我傻乎乎的表情,掏出一支金笔,记录着:“原房四间,倒塌三间。倒塌原因,山体滑坡。屋主六人,经济薄弱。”

  “哪有这事儿呀!”我大叫着纠正他,“仅一间牛棚,屋主仅五人!”

  乡长瞪了我两眼,吼起来:“土老帽,难道让人叫你懒汉懒得不修房子至房倒塌你才开心?”说完,又瞪我一眼,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走了。

  这时,我暗想,乡长真好。

  的确,有事没事乡长总爱往村头串门。一支金笔、一本笔记本、一口关怀备至的话。张大嫂没劳力地荒了缺肥料了乡长记下了,李拐子腿残脚跛生活艰难乡长记下了,胡二麻子一家六口人挤一间窝棚乡长记下了,单身汉老鸡头三十二年仍住岩洞乡长记下了。乡长的表情痛苦,好像住窝棚、岩洞的是他自己。

  乡长心肠好了,村民们便心头难过。于是,大伙儿便商量,得请请乡长吃顿饭。可是,东家宰鹅,乡长拒食;西家杀鸡,乡长摆手;南家送他一包烟,乡长瞪眼。惟我北家王老三,一把鼻涕一把泪,拉住他的手,“乡长,去我家尝尝苕渣饭的滋味吧!”乡长沉沉地点头。

  在我那张吱嘎吱嘎响的破桌上,乡长慢慢咀嚼着黑沉沉的苕渣饭,“难,难哪!”他喟然长叹。

  身后的我,及我媳妇,及我膝下仨崽,全都傻傻地笑。

  看着乡长那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全村人都跟着傻傻地笑。

  全村人都众口一辞:“乡长,人民的好公仆。”

  全村人便眼巴巴地盼乡长常来村里转转。

  可是,突然间,一个月竟没有看见乡长的身影。不知是谁得到消息:乡长要走了,乡长要去县里了。

  乡长要升迁了吗?那一刻,我既为乡长高兴,又有三分失落。乡长去县里了,谁来关心我们这些贫苦百姓哟!

  终于有一天,乡长又来了。

  乡长下来催收尚未缴清的提留款,脸沉沉的,没一丝笑意。看来,乡长要走了,那心头也难受呀!

  还是在我那张吱嘎吱嘎响的破桌上,我问他:“乡长,听说您要走了?”

  乡长一惊:“哪里的谣言?”

  “大伙儿都在讲哩,说您要去县里任副县长!”

  “谣言!不要轻信谣言!”

  蓦地,悲从中来,我不禁哽咽:“乡长,您真要去了县里,谁来关心咱们这些穷哥们哟!”

  乡长一副尴尬的表情,递给我一块手巾说:“好啦,大男人家哭天抹地的像个啥样子!有一点你放心,哪怕我做了县委书记,我的心中也永远装着你们!”

  这话一说,我竟忍不住嚎啕大哭。

  果然,没多久,便有了消息。

  那一天,山脚下传来连串的汽车声。那种猪肝色的甲虫样的小轿车,一溜烟似的七八只。

  村民们都挤在山头看。

  忽地,有村民大叫:“县里,县里的车!”

  还有人叫得更响 :“看!前面第三辆第一排,坐着的是乡长,乡长真的调县里了!”

  村人一窝蜂似的往下涌,欢呼声响遍山野。

  七八只甲虫似的车只得停了。车门开了,探出来十几颗戴大盖帽的头。乡长也出来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乡长的肥胖的手腕上却分明戴着一副手铐,一副锃亮锃亮的手铐。

  村人大惊:“乡长,您怎么了?”

  乡长不言语,乡长漠然地瞅瞅我们,好像咱村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一个都不认识。然后,他尴尬地一笑,又钻进甲虫的肚壳去了。

  然后,甲虫们走了。

  看着乡长远去的车影,我很伤感,呜呜地哭着鼻子。不光是我,全村人都黑沉着脸。

  两天后,大伙儿一致推选我去县里看看。乡长没了,大伙儿这心头总像空着一点儿什么……

  去到县里,满城游走,却没有乡长的消息。

  三个月后,我再一次去城里。城里正闹翻了天,县法院正公开审理一起特大贪污案。被告人贾公,弄虚作假,搜集伪造特困名单数百名,假借救灾扶贫名义,向县民政局索取救灾扶贫款额三十余万元,全部占为己有,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贾公是谁?正是咱乡长的名字。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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