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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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3年

我爱过一个男人。

  在他从易水边回来的路上,我爱上他的。

  褴褛的衣衫遮住了他的身体,蓬乱的头发被易水边的风吹起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清秀的面孔。确切地说,他是一个美男子。

  他的脸上,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伤,就像易水上薄薄的一层雾,遮掩着他的脸。

  易水边的一间阁楼,风柔和地吹着,我给他换下了褴褛的衣衫,梳理好蓬乱的头发。铜镜里,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潸然泪下,我递上绢巾。

  他说,你跟我走吧。

  我居然不假思索,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北,当高大的城墙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城门上的字:蓟。这是都城。城门口守卫的将官看见他时,跪了下去,还有那些兵,齐刷刷的。

  他给我换上了锦衣,在我的发髻上坠了一只步摇,在我的手腕上套了一只玉镯。

  白天,他的去向,我从来不知。

  夜晚,他会来,在茶香中,站在阁楼上,望着这个都城的远方,静默呆立,呆立的时间长了,他会折身,拉我一起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酒杯,望着里面浑浊的液体,又开始流泪。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给我讲过去的事情,时而掩面痛哭,时而放声大笑,我都静静地看着他。累了,他会像细伢一样,躺在我的怀里,他说我的静让他忘记曾经的日子。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会在花园里,摆上古琴一张,轻拢慢捻地撩拨着岁月。他依旧锦衣玉带,手执长剑,翩然起舞,在琴声渐止时,把剑收入鞘中,剑锋所到,花落朵朵。

  春花易逝,我看见他神情里的凝重。

  我依旧划开不了他心中的屈辱,他说,男人,活的就是一口气。

  夏末时分,府中,来了一个人,侠客。女仆人说,他经常和那个侠客一起,执手殿前,抵足而眠。一个女人,吃起了一个男人醋。

  我在后院,看见了侠客,手执石子,投掷在池塘边歇息的乌龟,啪啪的声音在廊间回旋,我在远处端详着他,还算魁梧的身子,发髻稀松地点缀在后脑勺上,一会儿,有仆人端来了一个筐子,我看见筐子里,黄灿灿的金叶子,他瞥了仆人一眼,随手拿起筐里的金叶子,啪啪的继续往池塘里丢,那乌龟吓得把头脚尾都缩在壳里。

  仆人说,他把自己的马杀了,因为侠客说,马肝好吃。我心里一咯噔,他曾说,那马,在他五岁时就跟了他。那马在这座城里,等了他那么多年。掌灯时分,仆人说他叫我带上琴,前往内府。府里,酒宴正欢,我端坐在一旁,轻柔地拨弄着琴弦,韵音缭绕。

  侠客望着我说,真美啊,这手,美。

  琴音绕梁时分,我起身告辞。

  月色如初,撩动着夜的妩媚。武士来了,说,借你手一用。

  我愕然,烛光跳跃成一道彩虹,在这间比易水边的阁楼繁华百倍的房子里,我清晰地听见夜在哭泣。

  我笑了。对武士说,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武士没有回答。寂静的夜晚,我闭上了双眼。

  疼痛让我失去了知觉。一个男人,还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他的面子。我想得明白、透彻。

  曾经暗香浮动,环佩铿锵;如今玉殒琼碎,疏影横窗。那一刻,我想我明白,我不是易水边洗涮他蓬头的女子,我只是一个在锦瑟韶光、华灯幢幢里抚琴的歌姬。

  易水上的风,如几年前一样,吹过我的秀发,也吹起了我的锦衣,空荡的袖子,飘在这燕云大地上。

  他没有叫我,是我自己来的,我站在离人群很遥远的山坡上。

  侠客在抚琴了。如一曲挽歌,在易水上回荡。

  我在山坡上,放声大笑。

  一去不复返吧。

  数天之后,侠客死在咸阳。

  易水边,风卷寒水,雾满山冈。

  选自《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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