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纸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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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0年

算卦

  父亲去世后,白立君过了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父亲留下了几百万财产,因为没有了约束,白立君肆意挥霍,不过三四年工夫,全部家产竟被挥霍一空。

  现在,白立君开始怀念父亲了。要知道,父亲一直对他溺爱有加,从小就是要月亮不给星星的。白立君曾经以为,父亲死了,他独占几百万,是天大的好事。可没想到,钱是这么不经花。

  白立君心情郁闷,无意间走进了赌场。几场豪赌下来,他的一只脚就踏进了地狱:在短短半个月里,他不仅输光了所有家当,还走火入魔般借了八十万元高利贷,月息十万。

  白立君垂头丧气地走出赌场,想着到哪儿去借点钱。思来想去,他想不出一个肯借钱给他的朋友。

  一路走回租住的地方,白立君看到自己的衣服、日用品被扔了一地。他已经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白立君发了一会儿呆,将衣服装进皮箱里,来到了大街上。

  晃荡了两圈儿,白立君心乱如麻。他站在河边,突然哭起来: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这么潦倒过?他似乎是走投无路了。

  正在哭泣,白立君听到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河边竟多了个卦摊儿。

  守摊的是个白发老人,头发长长的,衣着破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白立君觉得这老人有点儿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老人又咳嗽了几声,突然对白立君说:“算一卦吧,去去霉气。”

  白立君想:也许我该去算一卦?要是算出以后都没有出路,那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他蹲下了身。

  老人捏了捏白立君的手,竟将他这几年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白立君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老人家,可有解决的办法?”

  老人低着头,说:“有空儿去守守祠堂吧。记着,多烧些纸钱,好好守一夜。半夜听到脚步声,就顺着祠堂的后门往西走,你会碰到几个纸扎人:第一个过去,不要理;第二个,也不要理;碰到第三个,一定要把它抓住,掏它的肚子。在纸扎人里,自有富贵天地。你一定要记住,只取第三个的。”说完,老人拿出些水,一点一点地洒到了白立君的眼睛上。

  白立君满腹狐疑。祠堂在乡下,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了。而祠堂旁边就是坟地,夜里鬼气森森的,着实吓人。可现在,他哪儿还有选择的余地?

  白立君将口袋里的三枚硬币掏出来,丢在了卦摊儿上,然后拎着皮箱回乡了。

  

  寻宝

  白立君卖掉了金质领带夹,买了一张车票,狼狈不堪地回到了乡下。

  买了几个白面馒头揣着进了祠堂,白立君叫苦不迭。白家只有白立君一个后人了,他不来打扫祠堂,里面的惨况可想而知:祖先的牌位东倒西歪,到处是老鼠屎和蜘蛛网。

  白立君特意看了父亲的牌位,上面居然有几摊鸟粪。白立君也懒得去清理,他突然想起了算卦老人说的话,要多烧些纸钱。

  白立君吃了两个馒头,出了祠堂。天已经黑透了,前面是一大片坟地。黑暗中,还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再加上一两声夜鸟的啼叫,白立君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

  白立君想起来了,自打父亲去世和娘埋在一起后,他还没有来烧过纸钱呢!现在,黑乎乎的,他都不知道坟在哪儿了。

  站着哆嗦了一会儿,白立君听到一阵“嘶嘶啦啦”的响声,在荧荧鬼火中,似乎有一个白衣人在远处的坟头上晃动。

  白立君吓得扭头就跑,一头钻进了祠堂。祠堂里,有两根蜡烛头闪着微弱的光。

  白立君思来想去,还是得出去找纸钱。他从角落里找出了一个玻璃瓶,敲掉上半截,把一根蜡烛头放了进去。

  举着破瓶子,白立君绕着坟头寻找纸钱。在祖先祭日,后人来烧纸,会用砖将一沓纸钱压到坟头上,代表阴钱源源不断。

  白立君找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座新坟,上面还插着粘满元宝纸钱的白幡。先前看到的白影,听到的“嘶嘶啦啦”响声,就是风吹动纸幡产生的。

  白立君壮着胆子拔下那纸幡,一溜小跑进了祠堂。烧了纸钱,他的心怦怦直跳,默念道:“祈求祖先保佑我东山再起,耀祖扬宗。”

  累了一天,白立君关好祠堂的门,胡乱铺了个单子,就睡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白立君坐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这四周可都是坟地啊!但他还是大着胆子,将门打开一条缝儿。

  他看到了纸扎人!那一瞬间,白立君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这是乡下为死人准备的“童男童女”,有的捧花,有的举摇钱树。在凄惨惨的月光下,这些纸扎人披红戴绿,活灵活现,如木偶般走向坟场。四周,一团团白雾升腾起来,着实吓人。

  白立君抱紧双肩,又想起了算卦老人说的话。他从祠堂出来,看到一共有六个纸扎人朝着坟场走去。

  白立君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心几乎蹿到了喉咙口。他闭着眼睛,一把抓住了第三个纸扎人,紧紧地搂在怀里,没命地跑回了祠堂。

  纸扎人一动不动,脸上描着红,头发乌黑,手里举着摇钱树。白立君睁开眼,见纸扎人正瞪着他。他差点儿吓趴下,好半天才敢举起蜡烛,撕开纸扎人的肚子,把手伸进去。意想不到的是,纸扎人的肚子里居然有一锭黄金!再一摸,还有两颗硕大的珠子!

  白立君乐开了花,索性将纸扎人撂倒在地,将它肚子的纸全部撕开,里面还有几枚光灿灿的绿宝石戒指!

  

  忘形

  天还没亮,白立君就将那些宝物拿进了城里。到了金器店,那锭黄金,店主给了二十万;那两颗珠子,居然卖了一百五十万;几枚戒指,也换到了十多万。

  白立君莫名其妙地发财了!他还清了高利贷,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套房子,又置办了几身名牌。一连数日,他花天酒地,几千块钱的洋酒,一喝就是两三瓶。没过几个月,他手里的钱又被挥霍一空了。

  白立君又想到了去祠堂。这回,他是大摇大摆地回去的。他带了一个野营帐篷,省得祠堂里的蜘蛛网落到他的名牌衣服上。

  钻进帐篷后,白立君突然想起,他还没有给祖先烧纸钱。于是,他出了祠堂,来到坟地上。令他惊讶的是,那新坟上还插着纸幡。

  白立君又拔下纸幡,拿到祠堂里烧了,然后一头钻进了帐篷。睡到半夜,他再次听到了脚步声,打开门后,又看到一排纸扎人朝着坟场走去。

  这回,白立君不再害怕了,他很快抓住了第三个纸扎人,回到了祠堂。可是,纸扎人肚子里竟是空的!

  白立君极为懊丧,赶紧再走出来。第六个纸扎人走在最后面,白立君紧走几步,眼看就要追上了,可纸扎人越走越快。白立君急了,猛跑上前,一下子将纸扎人扑倒在地。

  白立君将第六个纸扎人搬回祠堂,撕开了肚子,里面居然是大锭大锭的银子。收获虽然不如上次,但也值几十万了。

  回去后,白立君将银子兑了钱,马上买了一辆宝马车。剩下的二十万,他还包养了个漂亮的女模特。美酒佳人,夜夜笙歌,没多久,白立君又两手空空了。

  于是,白立君把宝马车开进了祠堂,支上帐篷,然后去坟地直接拔了人家的纸幡,在祖先的牌位前烧化。火苗蹿着,他下定决心,这回要捞笔大的!

  几乎一整夜没睡,白立君竖起耳朵,等着外面的脚步声。凌晨两点,那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又响了起来。

  白立君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马上起身。一排六个纸扎人,他一个一个地捉住,全搬回了祠堂。现在,他已经没有丝毫畏惧了。

  当白立君手脚利索地剖开一个又一个纸扎人时,他的眼睛都要瞪裂了:天哪,他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在第一个纸扎人里,是大堆的珍珠、玉石和玛瑙;在第二个纸扎人里,有一个聚宝盆,里面全是金元宝;在第四个纸扎人里,竟是一匹晶莹剔透的玉马——这可是价值连城;第五个纸扎人,抱着金冠银带。当然,第三个和第六个纸扎人,都是空的。

  将所有宝物一股脑放进宝马车,白立君飞快地朝城里驶去。他眼前出现了一幢宫殿般的豪华别墅,里面养着几个青春貌美的女孩,还要有各个国家的顶级厨师、按摩师,再建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买下一个高尔夫球场。白立君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这些钱,他这辈子都享用不尽。

  

  受刑

  半小时后,前面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白立君很诧异,赶紧踩了刹车。他下车走近一看,原来是路障。

  就在这时,白立君面前陡然出现了五个纸扎人——五个胸腹破碎,对他怒目而视的纸扎人!

  白立君目瞪口呆,汗毛倒竖,打了个寒战。五个纸扎人站在他跟前,齐齐地朝他伸着双手。在纸扎人的背后,又走出一个黑冠黑髯、手拿朱笔的人,他冷森森地看着白立君。

  白立君呆住了:这、这怎么像是在电影里看到的黑面判官?

  还真是判官。判官用朱笔朝白立君点了点,森森一笑,五个纸扎人就一齐上前,用力将白立君扭到了地上。

  “他不只偷我家的东西,连坟上的纸幡都偷!家里人一次次地插上,他就一次次地偷走。”一个纸扎人细声细气地告状。

  “连串纸钱都要偷别人的,真是个天生的贼!难怪会偷走我们的宝贝!”又一个纸扎人生气地说。

  白立君回过头,只见远处还站着一个纸扎人。那是第三个,正远远地看着他,在抹眼泪。至此,白立君恍然大悟:算卦老人只让他取第三个纸扎人,因为那是他父亲出殡时烧化的“童男”,是替父亲看坟的纸扎人!

  现在,白立君并不后悔:不取走六个纸扎人的财物,那岂不是傻子?被抓住了,只是运气不好。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越来越害怕了。

  判官的脸难看极了,他在白立君的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朱笔一扔,扬长而去。而那些纸扎人,一个挨一个,看也不看白立君,都离开了。

  恐惧令白立君一步都不敢往前走。这时候,前面出现了微弱的亮光,白立君如遇救星,拼命跑上前——那个算卦老人就在前面!

  可是,当算卦老人撩开头发时,白立君几乎窒息了,居然是死去的父亲!

  “白家只有你一根独苗,我不忍心看你轻生,才向你泄露天机。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我给你的东西太多太多,反倒助长了你的贪婪。现在,活该你承受恶刑!领刑去吧!”说完,父亲转过脸,老泪纵横。

  白立君跪在地上,哭着让父亲救他。父亲却无奈地摇头,一言不发。

  不知哭了多久,白立君累了,突然发现父亲不见了。他直起身,蓦然吃了一惊,不知何时,他已变成了纸扎人!

  跟在许多纸扎人的身后,白立君每天都在坟场里走着。现在他才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坟地深处的地宫行走。如果不是在子夜,如果他当初不是被洗了眼睛,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些纸扎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白立君跟在那些纸扎人的身后:别人走得慢,肚子里满满的;他走得快,肚子里空空的……

  选自《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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