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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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3年

午后,深秋的阳光像金黄的纱,给古老的村庄增添了一份静谧。娘的两间小瓦房,门窗紧闭。娘站在灶台边,佝偻着腰,脸贴着锅碗,轻轻地洗刷,连一点儿水声也没有。床上,儿子刚刚响起的呼噜声,只衬得屋子更加寂静。

  “啊──娘!娘……”儿子突然发出沉闷而恐惧的叫声。“狗儿狗儿,娘在呢……”娘慌忙跑去,一只碗“啪”地摔在地上,粉碎。娘扑向儿子的同时,儿子也纵身从床上坐起来。娘湿漉漉的手,一把抱住惊魂未定的儿子。

  儿子硕大的头颅埋在娘干瘪的怀里,身子还在颤抖。娘轻拍儿子的后背,轻声念叨着:“不怕不怕,狗儿不怕,娘在呢……”儿子微微抬起头,幽幽地说:“娘,我没事了,你忙去吧。”可是脸依然紧贴在娘的怀里。娘抚着儿子的后脑勺:“娘不忙,狗儿不怕……”

  好一会儿,儿子终于将头从娘的怀里抽出来,靠着床头,点一支烟,猛吸。娘说:“狗儿,把门窗打开吧,外面阳光正好。”儿子摇头。“狗儿,那就看一会儿电视吧。”娘说着就要开电视。“不!不!”儿子大叫,脸色发白。

  娘继续洗碗,虽然动作还是那么轻,但还是打破了一只碗一只盘子──娘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自从三天前儿子一个人从城里回来,娘就做什么事的心思都没了。

  吃晚饭时,儿子照例只划拉了两口饭,推开碗筷,抽烟。娘狠命咽下嘴里的饭──几天来,娘都是这样逼着自己吃饭的,她怕自己倒下去。娘说:“狗儿,娘今夜给你叫叫魂吧。”

  儿子本能地摇头,一抬头,就见娘满头的白发正在灯光下瑟瑟颤抖,浑浊的眼睛正茫然地看着自己,就不由得点点头。

  夜深了,村子终于静下来。

  娘来到门前的大榆树下,夜风很凉,娘不由地打了几个寒战。娘一手抓着一小捆用红毛线扎着的细桃枝,一手攥着一个生鸡蛋,双拳叠放胸前,一边慢慢往家走,一边轻轻念叨:“狗儿,跟娘回家噢……狗儿,跟娘回家噢……”一直念到儿子的床边,娘蹲下,点燃碗里的黄表纸。“狗儿回家咯,狗儿回家咯……”纸烧完了,娘给碗里倒点水,端起来,用桃枝蘸着纸灰水,在儿子的脑壳上点着,画着,不停地念叨着。娘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惊喜地说,“狗儿回家啦!回家啦!”

  天没亮,娘就起来了,将昨夜叫魂的鸡蛋煮了。剥蛋壳时,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娘将鸡蛋洗了洗,送到儿子床头,似乎不经意地问:“狗儿,昨夜睡得香了吧。”儿子咬一口鸡蛋:“香。”娘笑了,儿子也笑了,却都是苦的──母子俩都知道,儿子昨夜睡得并不好。

  娘一连给儿子叫了三夜的魂。

  第四天午后,儿子又一次惊醒后,母子俩不得不面对这几次的叫魂都毫无效果的现实了。

  “狗儿,这是咋的了?还记得你爹死那年吗?你才四岁。死鬼,死前还乱叫一夜,把你的魂给吓跑了,你连吃饭都不晓得往嘴里划了,但娘只一次就把你的魂给叫回来了。还有你十岁那年,同学落水了,那么深的水,你毫不愣神就跳下去,结果救上了同学,自己却被吓丢了魂,但娘也是一次就给你叫回来了。还有你上大学前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到你舅爷爷家借学费……”娘喘了几口粗气──她的哮喘病又犯了,她摸着儿子前几天还白胖胖的脸,“狗儿,这都咋了,咋越大这魂就越是难叫呢?狗儿,对娘说,你到底被啥吓丢了魂?”

  看着娘惨白的脸,儿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头蒙在被子里,任由泪水放肆地流淌。

  娘决定给儿子叫一周的魂。

  第七天夜上,娘正在大榆树下叫着“狗儿,跟娘回家噢”,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接着,十几束刺眼的车光一下子将她的屋子紧紧地围住。

  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大娘,杨县长家在这儿吗?”娘正懊恼着什么人破坏了她为儿子叫魂,不回答,依然念叨着,“狗儿,跟娘回家噢……”一直念到儿子的床边,娘蹲下,点燃碗里的黄表纸。“狗儿回家咯,狗儿回家咯……”纸烧完了,娘给碗里倒点水,端起来,用桃枝蘸着纸灰水,在儿子的脑壳上点着,画着,不停地念叨着。娘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惊喜地说,“狗儿回家啦!回家啦!”

  天没亮,娘就起来了,将昨夜叫魂的鸡蛋煮了。剥蛋壳时,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娘将鸡蛋洗了洗,送到儿子床头,似乎不经意地问:“狗儿,昨夜睡得香了吧。”儿子咬一口鸡蛋:“香。”娘笑了,儿子也笑了,却都是苦的──母子俩都知道,儿子昨夜睡得并不好。

  娘一连给儿子叫了三夜的魂。

  第四天午后,儿子又一次惊醒后,母子俩不得不面对这几次的叫魂都毫无效果的现实了。

  “狗儿,这是咋的了?还记得你爹死那年吗?你才四岁。死鬼,死前还乱叫一夜,把你的魂给吓跑了,你连吃饭都不晓得往嘴里划了,但娘只一次就把你的魂给叫回来了。还有你十岁那年,同学落水了,那么深的水,你毫不愣神就跳下去,结果救上了同学,自己却被吓丢了魂,但娘也是一次就给你叫回来了。还有你上大学前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到你舅爷爷家借学费……”娘喘了几口粗气──她的哮喘病又犯了,她摸着儿子前几天还白胖胖的脸,“狗儿,这都咋了,咋越大这魂就越是难叫呢?狗儿,对娘说,你到底被啥吓丢了魂?”

  看着娘惨白的脸,儿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头蒙在被子里,任由泪水放肆地流淌。

  娘决定给儿子叫一周的魂。

  第七天夜上,娘正在大榆树下叫着“狗儿,跟娘回家噢”,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接着,十几束刺眼的车光一下子将她的屋子紧紧地围住。

  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大娘,杨县长家在这儿吗?”娘正懊恼着什么人破坏了她为儿子叫魂,不回答,依然念叨着,“狗儿,跟娘回家噢……”

  “娘,不叫了,快回家,太冷了!”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扑通”跪在娘的脚下,抱着娘的腿,号啕大哭,“娘啊,儿的魂,您叫不回了……”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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