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和他的老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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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0年

年过半百的作家与老妻两地分居,一个城里,一个乡下。

  上世纪六十年代,还不是作家的作家高中毕业了。爹娘看着骨瘦如柴的小个子儿子着实犯了愁:这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的娃,以后靠什么生活呢?经过亲朋好友多方物色,再加上不惜血本“重金”投入,小鸡子似的作家终于娶到了邻村膀大腰圆、力大如牛,长作家5岁的二嫚,也就是今日的乡下老妻。

  在生产队,二嫚挣整劳力的工分,而作家连半劳力工分都挣不到;在家里,作家不问柴米油盐,一根筋看书写字,不着调,而二嫚补衣做饭带孩子,上上下下一把手。累极了的二嫚每每说,俺的亲娘来,这哪里是给俺找的男人,分明是俺永远养不大的幺儿子!

  队里不指望,家里指望不上,闲人作家就有了充足的时间看闲书,什么《古文观止》、《唐诗宋词》……当他痴迷于四大名著时,满心窝子就有了好些话,当他阅读了大量作家的文集时,手就发痒,不写不行了。

  儿子在院子里玩泥巴,作家在屋里飞笔游走,在二嫚眼里,这俩男人一样:图个乐子。

  让二嫚对作家刮目相看是在一个午后,大队长送来一摞报纸,说让作家去公社上班。天,连只鸡都抓不住的男人还有用处?

  后来二嫚才知道,作家在报纸上发表了好些文章,公社要他去耍笔杆子。

  在公社大院的作家,一如既往地勤于笔耕;生产队的二嫚,养老育幼依然牛一样出力。

  文革结束后,面对革故鼎新的时局,作家激情澎湃,创作了大量富有时代活力的文学作品,且这些作品频频露面于省和国家级报刊。而后,作家被调到市作协,成了一名真正的作家。

  做了作家妻子的二嫚还在家里侍弄那二亩责任田,虽然老人已离去,孩子们也像他爹一样有了出息进了城。

  孩子们劝她到城里去,她说:俺是老黄牛的命,离开庄稼地,没地方拉犁拖车,心里空。

  已名噪文坛的作家忽然封笔,潜心研读起“四书五经”“诸子文献”来。他说,我那点涂鸦与前人大作相比,太稚嫩,太拙不可观了。不写了,抓紧时间拜读圣贤文章吧!

  当读到古代圣贤写的“贞洁烈女”时,作家忽然想起了家中老妻。

  先前,作家一直认为,自己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嫚的婚姻简直是一场悲剧;任劳任怨的二嫚似乎更像一位寄居家中多年的房客,再拙劣一点说更像一件“传宗接代”的工具……作家从来没有过什么婚外情,不是不想,而是没时间,毕竟对文学的痴迷远远大过任何女人。

  今天,恭读圣贤的文章 ,作家觉得这里似乎有老妻的影子:相夫教子,赡养老人,抚育孩子……

  时间已是初冬,作家拨通了乡下的电话。当老妻听说工作繁忙的作家不年不节竟然来看自己时,激动得一夜没合眼。

  老妻一大早便撑船去了小河对岸,因为她不愿让作家多走十多里地经过大桥绕到村子里来。

  初冬的风有些刺骨,不再健壮的老妻用力系了一下头上的围巾,眼睛极力注视着远方。来了,她矮瘦的作家男人终于来了。

  没有拥抱,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多余的招呼。解开船绳,上船,拨篙,小船轻轻离了岸。

  澄碧的河水缓缓流着。这时,作家想到了柔情似水,想到了水的无声与飘逸,想到了厚德载物,想到了无私奉献,想到了老妻……他靠近船舷,想捧些河水亲吻。

  重心旁移,小船陡然倾斜,作家犹如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入水中。

  见此景,老妻猛地伸出那双大手,虽慢了些,可还是抓住了作家的一个脚脖。稳住自己,平衡住船身,老妻用力把已吓得脸色灰黄的作家拽上船来。

  把湿衣服脱下,老妻再脱下自己的棉衣给作家穿上。口里不停地宽慰道:莫怕,莫怕!这小河沟里,莫说你,就是千斤大牛俺也能把它捞上来……

  躺在老妻的怀里,作家的老泪流了很久。

  不久,一篇名为《老妻似水》的新作再次打动了读者,这是作家封笔五年后的第一篇作品。

   选自《天池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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