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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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0年

王大嘴在我家门前那一闹,我跟他女儿大丫的亲事就算被默认了。农村人见识浅,我还真把王大丫当做小对象了。但我们接触并不多,记忆犹新的,除了那顿骂,还有就是看过两场电影。当然,顺便还钻了一回玉米地。

  第一次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不知是否考上学校,很烦闷。在集上看到电影院门前贴着海报,晚上放映《人生》。那时我刚看过小说,十分着迷。有些句子还抄在本子上,反复看,都能背诵了。

  这电影一定得看!遂先买了一张票。想了想,又买了一张。又想了想,费了点口舌把两张票调到一起。再想了想,走到影院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在村口转了几圈,正好等到大丫的弟弟王大斜头,让他把票递一张给他姐,还顺手把烟递给他。大斜头很高兴,跑回家去。一会儿,又跑过来,斜着头说,我姐说去。

  晚上,我早早到了电影院。却不敢在门口灯亮处站,而是贴在台阶下墙跟处的阴影里张望。心中仍忐忑不安,暗想,这王大丫会不会临时改了主意,不来7呢?一时竟矛盾起来,不知道是希望她来,还是不来?

  正想着,有人拍了我一掌,吓得我一激灵。回头一看,是王大斜头,说,找你好苦,躲在这儿干嘛,鬼鬼祟祟的。我说,等你姐呀。大斜头说,我姐也在等你呢。原来,王大丫也早来了,在另一边台阶下的墙角处等。

  我先让王大丫进去,自己生怕被熟人看到,等人少了才偷偷摸进去。这时电影已经开场,高加林正甩着胳膊扬着镢头拼命地往黄土地上发泄,巧珍则躲在庄稼地里心疼地看。电影虽然比小说要差些,但还是看得我热血沸腾。我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要写出一部像《人生》这样的小说来,再被拍成电影,那么多人静静地看,我跟王大丫也在下面看,多美的事啊!偷眼看身旁的大丫她也在认真地看。电影院黑黑的,除了放映机有一束光在头顶上射下来,扫出一片黑糊糊的后脑勺,再无别的光亮。而我却真切地感到大丫眼眸子的亮光,清澈,柔和,像一汪水。我暗中伸手过去,摸着王大丫的手。王大丫的手向后一退,我坚持捉住,终于安定下来。这双手我觊觎多少次,这次却真切地握在手中,虽然不能体会到她的白皙,却能真切感觉到无比柔软。像什么呢?像白面饼一样,软乎乎、暖乎乎的。我在心里还把大丫跟巧珍作一下比较,觉得大丫比巧珍要漂亮多了,大丫的白无人能比,别说在村里、乡里,城里的演员也没法比。那时,我暗下决心,决不跟高加林学,到城里就甩了巧珍,我要跟大丫厮守一辈子,日后如果到城里工作,也要把大丫带去。

  电影散了。出了影院,一前一后走在逼仄的乡村小路上。我问大丫,电影怎样?大丫说,不好看,没有戏好看。我有点失落,问,怎么没有戏好看呢?大丫说,其实里面那个女的唱的歌挺好听的。我知道她指的是巧珍唱的《信天游》。我说,没你唱的淮剧好听,你唱一段淮剧听听吧。王大丫说好。唱的是《秦香莲》之送夫一折。

  我击掌叫好。这部戏我看过,其实并不喜欢。我喜欢的是《杨家将》里“河塘搬兵”一折里杨六郎的唱。听起来很过瘾。

  说说唱唱,到了村口。我突然有一个冲动,跟电影里高加林学,亲一下王大丫的唇。就在运足气要行动时,就听身后咳嗽一声,原来是大斜头。这家伙大声说,你们俩真是粘乎,酸酸叽叽的,一里路走了一小时,我跟在后面,不敢惊动,烦死了!

  暑假过后,我到县城读高中。有一天,王大丫突然到我学校找我。这很意外。我带着她在县城逛了逛,逛到电影院前,王大丫说,你们城里电影院真宽敞,我想看场电影。我依了她。是张艺谋的《红高粱》。一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可看着看着,王大丫直往我怀里拱,原来,她怵“活剥人皮”。也难隆,一个农村姑娘,哪见过这阵势。于是,电影没看到底,就溜出来。天还早,信马由缰,到响水河堤。晚风习习,河面上隐隐约约有船只过往,四周一片静寂,惟有风打树叶之声。两个人先在堤上走,又在堤下坐。不知怎的就钻进了玉米地。

  小时候经常钻玉米地。主要是为了吃玉米杆。削了皮,在嘴里细嚼,汁儿咽下去,甜透心呵,很有点吃甘蔗的感觉,我们叫它“甜杆”。那天晚上,我们俩静坐着,本来话题就不多,已呆了一天,再无什么话说。后来不知怎么就抓住了手,软绵绵的小手使我顿生勇敢,顺势揽住她的小腰,要拥入怀。大丫却将我轻轻一推。推得我兴致不减,再要动作,大丫却仍然拒绝。黑夜里,惟有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如星。想起古书上的话: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不由暗笑一下。想到这词用在大丫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正思忖间,大丫突然发问:你说你会娶我吗?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兀自叹一口气。我赶紧说,当然会娶你。再揽过来,大丫就顺势入怀,不再拒绝,莽撞中接过她的唇红齿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呀。就好像小时候吃“甜杆”的感觉。看完电影《人生》后的心愿,终于在玉米地里实现,待要跟《红高粱》里的爷爷奶奶学时,却又失去7勇气。就在这玉米地里相拥一夜。

  第二天,我把她送到车站。回到学校,见宿舍门口站立一人,正是王大斜头。这家伙斜着头问,我姐呢?我在这儿等你们一夜了。我说,刚上车回家了。王大斜头二话没说,转身大踏步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大丫这次出来,是跟他爸吵了架。王大丫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是找我,这使我很感动。直到现在,心里还时不时地泛上点内疚。真个是,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选自《百花因·中外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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