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古今小说的叙事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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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6年

《红楼梦》是一部纯文学作品。跟传奇文学相比,无论从文笔还是内容上,古典文学在这个时候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质的变化是从另一部文学名著《金瓶梅》过渡来的。《金瓶梅》之所以在文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地位,是因为它是介于传奇文学和作家文学之间的一部作品,对《红楼梦》的问世,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虽然它还带有传奇文学的痕迹,但从作品分类来说,它和《红楼梦》一样,应划为作家文学的范畴。

  作家文学跟传奇文学的区别在于它叙事的目的不同。传奇文学是借助人物形象的活动来推进故事进展的,它的目的是讲“实”的。“虚”是为人物性格的刻画虚拟的一个空间,为的是强化作品所叙述的“实”的故事的可信性。在纯文学中,故事依然存在,没有了故事便没有了人物,没有了人物形象便不成为文学作品。但纯文学所叙述的故事仅作为人物形象活动的空间、作为人物性格发展的线索。这样的故事可以完全是虚构的,虚构不是凭空捏造,它是作家生活沉淀之后一种升华了的提炼、是对生活再认识之后对生活中发生的故事的一种取舍。经过作家取舍的故事也许是生活中发生过的,但反映在作品中,已经不是对故事本身的叙述,而是把这个故事做为作品的素材而存在的,它是人物形象的载体。在对《红楼梦》的研究中,有一种学派叫“索隐派”,专门研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生活中的哪个人,作品中的故事在生活中发生在什么时候,就是作品中的故事源于生活这样一个理念,它同时说明,纯文学的叙事方法是从传奇文学衍化过来的,不同的是传奇文学所叙述的故事是历史事实、是人们所关注的重大事件,因而,在叙述过程中必须讲究实的一面,把作者自己眼里的真相告诉读者。作家文学就不同了。作家文学所叙述的是生活中的事,不为外人所知、也是不为人所关注的,作家在叙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倾注了自己的思想,倾注了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倾注了自己的审美观,因而这个故事也就具有了典型环境的特性,不是单纯对故事的叙述。因为纯文学没有扣人心弦的故事存在,因此也是不能讲述的。过去,文化不发达的时候,民间艺人说“三分”、说“水浒”、说唐、说岳、很少有人说《金瓶梅》、说《红楼梦》的。这样的作品形象淹没了故事,阅读时荡气回肠,看过了,被感动了,想向人口述时却索然无味了。索然无味的原因是作品中没有故事可讲,而阅读时的感觉是讲不出来的。因作家文学跟传奇文学叙事的目的不同,作品也就具有了不同的语言风格。作家文学的叙事语言从传奇文学以推进故事发展为主的叙述语言,转向描写生活细节的描述语言,语言功能在作品中发生倒置。读者在阅读作品的时候,不再注重它的故事,而是沿着情节线索去欣赏人物性格的描写、去欣赏人物形象的刻画。如果读过之后再口头表述出来,就没有阅读时的那种感受了。因此,用纯文学语言创作的作品,是作家案头阅读的小说,这种作品只能静下心来通过阅读作品所描写的意境、心处作品中的各个角色,来感受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内心世界和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命运,来体会各个人物形象所处环境和人物内心的和谐美、被伤害的人物形象内心的扭曲美。赵禹宾在跟人谈论文学时,常说的一句话是:“文学就是一种感觉,”只能感觉,不能触摸。这是很多文艺理论家、文学评论家都没能讲出来的一种理论上的高度。他说的文学应该是纯文学、是作家文学、是用描述语言写出来的文学作品;他说的“感觉”是作家从事创作时的感情释放、是读者欣赏作品时的情绪波动。用叙述语言写出来的作品是可以讲述的,讲述也是触摸的方式之一。

  我们在这里谈论古典文学,是通过对古典文学叙事语言的感悟来谈论当代文学语言的,其中也包括小小说的叙事语言。古典文学从《三国演义》到《金瓶梅》再到《红楼梦》、从传奇文学到作家文学、从可口述的叙述语言到不能复述只能体会的描述语言,那是文学发展的规律。我们研究古典文学,为的是继承和发展它优秀的一面。继承应该是在发展基础上的继承、在成熟基础上的发展。古典文学发展的规律,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一部一个成熟、一部一个标志发展过来的。我们在实践小说创作的时候,不应该重蹈过去的这个规律,重蹈过去的规律,就会进入一个怪圈。在诗歌创作中,自汉乐府兴起之后,《诗经》就成了一种历史文化,再没有人用那种文学形式创作诗歌了,但《诗经》比兴的创作方法,一直影响着后人诗词创作的形象思维。而小说创作则不然,小说自《红楼梦》的问世,标志着作家文学成熟之后,小说创作一直传承着两个创作体系。一个是以《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为经典的通俗文学的创作体系,一个是以《红楼梦》为经典的纯文学创作体系。这两个创作体系跟诗歌创作不同的是,诗歌创作当一种形式取代另一种形式之后,却一直遵循着旧的诗歌形式中形象思维的创作方法,而小说创作无论从叙述语言还是小说结构上,只从古典小说那里继承了一种文学形式,而没有继承它创作人物形象的方法。自《三国演义》问世以来,有些人对《三国演义》的研究局限在作品叙述历史的虚实上,在没有搞清楚小说中“虚”的作用的情况下,一些实践者便抛开了“虚”的表现手法,单纯以“实”来写历史“演义”,每一段历史都有人写了,结果写成了历史资料的堆砌,近代像蔡东藩的历史演义就属这类作品。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一些描写历史重大题材的作品上,尽管至今影响社会生活的一些人物性格的多侧面是不能随意模拟、不能随意刻画的,但离开了人物性格多侧面的描写,也就失去了它的文学价值。传奇文学的另一个现象,是借用一些历史故事或借用一些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来从事创作。如叙述历史人物狄仁杰断案故事的《狄公案》和叙述包拯断案故事的《包公案》、从《西游记》脱胎来的佛教人物传奇故事的《济公》、从《水浒》脱胎来的剑客小说《三侠剑》、《三侠五义》等,仅借用了一些历史人物的名字,却不拘泥于历史事实,给作品留下了很大的虚构空间。但作品虚构出来的故事荒诞不经,缺乏生活描写,因而人物形象也就没有了个性。从叙事语言上,它是以叙述语言在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它应归入传奇文学那一类,但它的故事的进展,只是作者在讲述,不是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的活动在推进着故事的发展,因人物形象缺乏个性,这类的作品也就没有了文学价值。但这类的作品延续到今天,仍然有很大的市场,如金庸的小说就属这一类。(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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