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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06年

父亲站在皑皑的雪地上,那时候,母亲站在远处。父亲看不见母亲,但他能感到母亲那殷切的眼神。

  父亲年青时是一个出色的猎手,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和枪相依为命;在那隐晦的岁月里,父亲和枪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间,父亲和枪形影不离,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父亲暮年,暮年的父亲依然珍藏着那杆枪。冬日的午后,父亲抱着那杆枪在惨淡的阳光下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灰尘。那时候便有尘埃在空中纷纷扬扬。父亲的目光长久地盯在那些尘埃上,他干瘦如柴的手指在光滑铮亮的枪杆上来回摩挲,像抚摸他心爱的女人。

  现在,父亲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连日来几场大雪让所有的野兽都绝迹了,父亲原指望等雪晴了再进山,可是,他实在等不及了。已经两天了,父亲一无所获,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时候,雪晴了。

  父亲是在雪晴之后发现野羊的踪迹的,那时侯。父亲刚翻过一座山,快到山顶时,他滑倒了。父亲是在站起来之后看到雪地上的蹄迹的,那蹄迹时隐时现.但父亲还是一眼就判断出它是一只野羊。他朝蹄迹延伸的地方出神地望了一会,拍掉身上的雪,跟了上去。

  父亲没费多大劲就放倒了野羊,他看着野羊挣扎着倒下去,殷红的血慢慢地渗入雪地,他握枪的手禁不住一阵颤抖。

  女人是在这时候闯入父亲的视野的,她显然是听到了枪声才朝这边跑过来的。起先,父亲没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收拾野羊的尸体,野羊临死前那惊恐的眼睛在父亲眼前晃晃悠悠,令他不寒而栗,父亲在一刹那忘记了自己是猎人。

  父亲是被女人摔倒时的响动惊醒的,父亲回过神就看见一只狼正朝一团红色扑去。这时,父亲的枪响了。

  父亲看见那只狼的影子往前一扑,又朝一边晃了一下,雪地上留下了几点殷红。然后,那红色站了起来,父亲的眼前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女人盯着父亲看了一会,父亲没动。女人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又闭上了,父亲没动。女人最后走过去拖那只野羊,这次,父亲主动将野羊扛在了肩上。女人又看了父亲一眼,朝前走去,父亲跟在后面。女人的裤腿在奔跑时被树枝挂烂了,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直晃父亲的眼。

  天黑的时候,父亲和女人站在一个山洞口,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就钻了进去,女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钻了进去。

  山洞是父亲打猎时发现的,他将这里做为临时的家。山洞不大,但很舒适,父亲在贴近石壁的地方支了一张床。刚开始,父亲只在打猎时偶尔来此,后来遇到抓条子,父亲也会来躲上几天

  父亲在山洞中间生了一堆火,女人在父亲身边坐下来,看着父亲熟练地将野羊支解,然后,放在火上烘烤。女人的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通红,父亲的心里猛地一颤,有那么一会儿,父亲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女人。后来,女人的目光走在跳跃的火光上,看见了白天的自己。

  女人是从土匪那儿逃出来的,她糊里糊涂就撞入了这片森林。她只顾狂奔,根本就没发现尾随在身后的狼。这年月,连人都吃不饱,更别说狼了。那只狼看似无精打采,但两眼放射的绿光足以使任何看到它的动物胆怯,长期的饥饿使它追逐猎物的警觉明显提高。女人后来还是发现了身后的狼,但已经晚了,狼忽然朝她扑来。她在摔倒的刹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听到了枪声。

  女人是在男人的一再推让下躺到那张床上的。她实在太累了,所以,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不只什么时候。女人做了一个梦,她惊叫了一声醒来了。那时侯,火已经灭了,父亲的身影陷在黑暗里,女人只看见漆黑的一团,女人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女人再次醒来时天已亮了,女人听见父亲说,我出去打两只山鸡给你补补身体,你别乱走,父亲没等女人回应就出了山洞。女人看着洞外又飘起了雪花,她差一点就又流出眼泪,女人最终没有流泪,她忍住了。可是,在父亲出门时,她还是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只一眼,父亲那伟岸的身影便长久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父亲真正走进女人的生命是在另外一个夜晚。聪明的父亲之所以没有选择在这之前的某个夜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给那女人留下好印象或者说是在等她放松警惕,强扭的瓜不甜,父亲深晓这个道理。可是后来,父亲还是不知不觉犯了错误,女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父亲应该等时机再成熟些,可是,父亲等不及了,父亲最终迈出了那一步。事后,父亲也曾感到内疚,同时,父亲又是那种很会原谅自己的人,因此,父亲很快就将这件事忘了。

  在父亲的计划里,他本没打算对女人动粗,对女人动粗,这不是父亲的本色,可事情后来的发展实在让他有点始料未及,有点失他身份。那天晚上就这么来了,当父亲从火堆旁边站起来走向女人时,女人本能地预感到某种危险的来临,女人的脸上重现了遇到那只狼时的表情。女人想尖叫,可怎么也叫不出来,女人知道,即使叫出来,在这荒山野林也没有人听见。女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朝她走来,一直走到她身上。

  也许是女人的反应提醒了父亲,这让他做起事来更有信心,更义无反顾,父亲已经等不及了。父亲没有再犹豫,他已不需要犹豫,他猛地朝女人扑过去,将女人重重地压在了身下。他挤着女人。像是要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女人先是抗拒了一番,她的两只手在父亲的脸上、眼上粗暴地挺进。父亲也在挺进,父亲甚至已感到了女人的湿润,她的身子跟着颤了一下。女人的手还在努力.她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入父亲的肌肤,父亲已经忘记了疼痛。女人手上的力量后来慢慢减弱,到最后软软地垂了下去,那光洁的手臂像一条战败的旗帜,在父亲的回忆里飘扬了多年。父亲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前进、前进……父亲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嗷嗷叫着感受着高潮的到来,父亲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生中惟一一次辉煌的仪式就这样美妙地来-临了。多年以后,我回忆起父亲,依然为他关键时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而欢欣鼓舞,正是这关键一刻,挽救了父亲。使父亲荒芜的生命在这之后的许多年中变得郁郁葱葱。

  天晴的时候,父亲和女人一起走出了那片森林。父亲走在前面,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女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神情木然。

  女人后来成了我的母亲。

  兵荒马乱的年代已经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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