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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时好不容易找到第一个工作，是一家日本料理店的服务十 老板姓吴，长的五短身材，留着两撇仁丹胡子，很有点像《平原游击队》里被李向阳枪毙的那个日本小队长、背后我们几个打工仔都喊他“倭寇”、餐厅虽然开在市里有名的饮食一条街，生意却并不太好，所以，“倭寇”的一对青蛙眼就越瞪越鼓。这日，他突然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脸上浮着少见的微笑：“为了给大家谋更多的福利，同时也为了吸引客源，尤其是来我们这里旅游观光的日本朋友，我打算改革一下本店的服务方式，让他们一进来就有宾至如家的感觉……”“倭寇”得意地望着我们，“从明天开始，店里所有的女服务员一律穿和服，跪式服务；男的嘛，选两个长得精神的，穿日本军服，站在门口迎宾……”不幸在他宣布的两个人中，有我的名字。我连忙弯了弯本来挺得笔直的腰：“吴老板，您，您还是照顾其他的员工吧，我爷爷当年曾经参加过彭总指挥的百团大战，他手上可沾着小日本的血呢，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我就完了……”
“你小子还想不想在这干了?!”“倭寇”很不满意地翻了我一个白眼。
就这一句话，马上抽掉我声音里的脊梁。为了这份工作，我想起自己当初在他面前哀求的情景。
别说，自从这招实施后，料理店的生意真比以前好多了。那些日本人，只要一到这条街，准要来。有时一天站—下来，腰和脖子都觉得好痛。为什么?青蛙眼吩咐：凡是有客人来店里，就得点头说“哈衣”。
这日，我刚刚又“哈衣”了一个客人，头还没有抬．突然脸被人扇了几巴掌，晕乎乎地抬起头，原来是一七十来岁的老大娘，顶着满头花白的头发，一边哆嗦着，一边还想再扇我的脸-我急忙拦住她的手：“你、你怎么随便打人啊?”
“打的就是你这个日本鬼子!”
“谁是日本鬼子?这叫包装，懂吗?”就在我哭笑不得的时候，有两人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他们抱歉地解释说他们是市老年公寓的，这个老人刚刚从里面跑出来，自从当年她丈夫被小鬼子杀死，脑子就一直犯糊涂，看见日本人模样的就想动手，我摸着火辣辣的腮，只好自认倒霉。晚上，我就找“倭寇”说：“老板，这活我真干不了。”
青蛙眼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肩膀：“怕什么，这是你的工作，客人对你反映还不错，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月底，他果然悄悄多给了我四大张。再加上客人偶尔给的小费，我一算，这月的收入的确非常可观。
想想到城里来，为的不就是钱吗?便心安了。
正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件事。料理店的对门原来是家叫“迎宾”的餐厅，这日忽然换了招牌，叫“根据地”。里面一色的抗日时期的装饰，吃的是家常菜；喝的是小米酒；服务员穿的都是新四军的军服。敢情看这边生意火爆，老板望着冷清的店堂，也搞了个特色。“倭寇”气得牙痒痒，妈的，你什么名字不能起，偏要起个抗日的名字，这不明摆着和我作对吗?我这生意还做不做?日本朋友还敢不敢来?最可气的是门口也站着两位身上背着大砍刀的“新四军”战士，在“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背景音乐里，拿眼狠狠地瞅着我们这边。
“妈的，看我怎么收拾你!”望着客流渐稀的餐厅，“倭寇”气得直喘粗气，他把我们餐厅里所有的员工集合起来，“想在这干的，马上跟我去把他的根据地给砸了!”
“砸到什么程度?”有员工一脸正经地问，“是不是实行‘三光’政策?”
“妈的，亏你想得出。”“倭寇”被惹得咧开大嘴，“真以为去清剿啊。这次的目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进去后把他们的盆盆罐罐给我砸烂就行，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出面处理的。”这个我们都信，“倭寇”跟地头蛇们打得火热，经常请他们来我们店里消费，每次都喝得像红脸关公似的，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倭寇’，还真有他妈小日本的样子，狡猾狡猾的!”
由于事先有老板的指示，我们一群人开进对门就猛砸起来，根据地的“新四军”们一阵慌乱后，赶紧奋起还击，于是，双方混战在一起。这时，外面围厂不少人，都嘻嘻哈哈地望着，其中一个中年人还大喊：“不真实，太不真实了!那个小日本的嘴上怎么没有两撇仁丹胡子啊，唉，现在的电影学院都培养些什么导演呦!怪不得影视剧要走下坡路……”敢情他们还都以为是排戏呢!我这一跑神，头上被一个“新四军”手里的木头“三八大盖”狠狠地扫了一下。“妈啊。”我一声惨叫，就觉得鼻子里一热，血立马喷了出来。
“好，好，过瘾!把日本鬼子往死里打!”
我抹了抹快要流到嘴里的血，狠狠地瞪了一眼围观的那些家伙，“妈的，一点做人的同情心都没有。”然后，抄起东西，就去追他。就这这个时候，门外响起“呜啦，呜啦”的警笛声，警察来了!要的就是这效果，我仿佛看到“倭寇”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派出所里，“倭寇”委屈地向警察们讲，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自己是如何煞费苦心地希望和对方能够坐下来协商。不料，对方竟先动起了手，说着他把我推到前面：“看，鼻子都被打出了血，对他们根据地这种挑衅行为，我们是一忍再忍啊……”
在回来的路上，“倭寇”满意地对我说：“你小子真是天生做演员的材料，竟然能够想到让鼻子流血。这一招，对我们很有利，哈哈……”
“老板，我这绝对是那家伙打的啊。”
“为我挂彩的员工，我不会忘记的，今晚，咱们就在店里为你压惊。”“倭寇”亲热地搂了我一下，“我没有看错人，你绝对是一个可以栽培的人材。”
奇怪，我的疼痛立即就有减轻的感觉。
当晚，就在我们喝庆功酒的时候，“倭寇”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下号码，笑着说：“好消息来了。”可当他听完了电话，脸立即又阴沉了下来。
“老板，怎么了?”
“刚才派出所胡秃来电话，说本来事情都准备得查不多了，已经打算安个扰乱治安的罪名，处罚他们。没想到他们这帮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已经把当时的情况悄悄地拍了下来，捅给了媒体。这下胡秃说派出所打不住了，叫我们自个儿解决……”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几个媒体的记者，说要采访我们老板。“倭寇”吩咐谁也不见，刚要叫我赶他们走，又来一批，我一看，领头的是经常来我们店的工商局的王科长。“倭寇”一听，欣喜地迎了出来：“王科长，您来得正好啊!”他大倒苦水，“你看这些记者一大早就来打扰我做生意，得好好管管啊。要说他们也真无聊，你说你去捣鼓些娱乐圈的明星新闻不好吗?既有名又有利，关注我这小店能挖出什么东西呢……”
王科长一脸严肃地递给他一张报纸。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本市的晚报，说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上面有几张大幅照片，其中有一张特写，正是我被那个“新四军”打得鼻子流血的场面。照片上是套红标题“无度竞争出恶果，鬼子喋血根据地”……
“王科长，您看，是他们先动的手啊，我们的员工可是被打得鼻口窜血啊。另外，我们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是他们抄袭我们的创意，您应该支持我们啊……”“倭寇”边说边挤眼色。王科长装着没有看见，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根据我们局研究决定，你店以及对面的“根据地”立即停业整顿，接受处理!”接着，他又满面笑容地对在场的媒体记者说：“感谢新闻界朋友的监督，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绝不允许拿革命年代所发生的事来作为商业炒作，更不允许有亵渎我们民族感情的事情发生……”
“倭寇”刚想替自己辩解，又听到对过的也要停业，才稍稍有些安慰，就小声地嘀咕：“这回可亏大本了……”
“老板，我们怎么办?”有员工问。
“老子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又得失业了，无精打采地正准备收拾东西走路，屁股后面突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噗”的一声，我被踢趴地上。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说自己也受过爷爷的真传，昨天就窝了一肚子气，还没有发泄呢，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紧接着，又来个“白鹤亮翅”：“看来，老子不亮几招，你还真当我是病猫了!”
“臭小子，竟敢和我动起手来，有种!”
我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爷爷，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爷爷气得手都哆嗦，扔给我一张报纸，“要不是在报纸上看到，我还真不相信你竟然会干出这丢人现眼的事来。你这是打工吗?你是出卖自己的良心!你看你打扮的这个鬼样子，还有一点咱中国人的骨头没有?宁肯没饭吃，也不能挣这种昧心的钱，给我回家种地去!”
我羞愧万分，“扑通”一声跪在爷爷的面前：“爷爷，我知道错了，您狠狠地打我吧，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