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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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4年

清江浦的盐商喜欢女人,花街里妓院不少,盐商们却只在谈生意的时候去──用来招待生意上的客户──他们,一般是先娶个本地女人做正房,然后呢,去扬州挑一个“瘦马”,“瘦马”没滋味了,再去山西大同找一个女人回来。

  一般也就到找到大同女人为止。

  扬州的“瘦马”,指的是穷人家的女孩儿,老鸨们打眼一看,就能大致看出这女孩儿日后的身段,好了,花极少的钱(瘦,指的就是穷)买回来,教给她们琴棋书画以及伺候男人的种种方法,待价而沽吧。

  按照现在的说法,扬州瘦马,靠的是后天努力,而山西大同的女人,靠的是先天资本。

  民国时有个叫高佩罗的人写过一本书,谓大同女人那地方生得奇巧,有“重门叠户”之妙,全国各地有钱而又喜欢猎奇的老板,做梦都想着能讨到一个大同的女人,所以大同人生到个女儿基本就不愿意操劳了,他们等着女儿长大钓个金龟婿呢。

  冷月,也是个大同女人。

  刚在清江浦的街面上站下来的时候,灰暗的老街一下子就亮了。

  银匠小水那时正在给盐商程子衿的大太太刻一枚镯子上的缠枝牡丹,大太太一直没有生育,缠枝牡丹,不仅表示富贵,也有根深叶茂、多子多孙之意。

  一抬头,看见冷月龇着雪白的牙笑。

  手中的金钢刀一下子就从镯子上滑下来,刺中了左手。

  冷月走过去,笑笑问,疼吗?

  小水慌慌地站起来,说不疼。

  要是疼多好。

  冷月本来打算走到铺子里去的,听小水这么一说,停下来,反转身回到青呢轿子里去了。

  程府,也在银匠铺的这条街上,虽然有点远,可是趴在柜台上伸个头还是能看见的。

  小水伸了头去看,他只看到了门口的两个青石狮子,那顶青呢小轿,早就停进去了。

  程子衿这人是个大老板,可是却没有大老板的架子,隔三差五地也会来银匠铺玩,师傅在的时候就陪师傅扯个淡,师傅不在的时候就陪小水扯个淡。

  师傅手艺好,程家的银器,都是在这里做的。

  小水刚坐下来,他又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只受伤的手,火燎燎地开始疼了。

  师傅不在,程子衿刚从花街和人喝过荼,缩着个脖子往回走,看见了小水嘴里咝咝地吸凉气,踱进来看热闹了。

  小水红了脸,不好意思说他受伤的原因,但是程子衿猜出来了,程子衿哈哈笑着说,想不到你一个生瓜蛋子,也开始动了想女人的心思?

  程子衿比小水大不了几岁,虽然做着很大的生意,却不愿板着个脸过日子,小水有时也敢跟他开几句不清不爽的玩笑,现在他这样问,小水就知道人家并没有生气,于是附和着说:“这个太太真好看。”

  两个人正说着话,程家的伙计来了,一个劲地催老爷回去。

  程子衿不肯:“不就一个女人嘛,让她先一边待着──哦,叫她把我屋里打扫打扫。”

  娶大同的女人做妾,那要花多少钱呀,那面子会多光彩呀,都要当个佛供着呢,哪舍得扫地抹桌子呀?

  伙计不肯走,伙计得了老太爷的命令,不找回程子衿是不行的。

  程子衿生了气,一脚把伙计踢到当街上,嘴里喃喃地骂:败兴的东西,一个女人,你们就金贵成那样,显着咱程家没见过世面。

  不肯回去了,住了一个月客店,竟然又造了一个宅院。

  冷月本来以为来做小妾的,吃香喝辣,尿金屙银,现在呢,成了老太爷身边的一个粗使丫头。

  多憋屈呀。

  没人知道,那时候程子衿正在谈一笔很大的生意。

  客户是两个外地人,人家那钱,可比程子衿多多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把个程子衿放在眼里,那生意谈了多次,总没有个结果。

  现在听说程子衿花大价钱买来的女人竟做了使唤丫头,不由得相互伸伸舌头:敢这么玩的人,那肯定得是比我们还阔气的主儿!

  生意就这样谈成了。

  冷月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又做着丫头,有时候,小水就见得着,还能说几句话。

  不久,小水就从清江浦失踪了。

  冷月被程子衿接进新宅,不久,难产而死。

  孩子没足月,可是白白胖胖。

  选自《小说月刊》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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